瞥舞阳。
她和舞阳自小就不和,舞阳一向骄纵,心眼又小,知道皇帝舅舅和太后娘娘疼爱自己,就事事为难自己,事事与自己争,难得抓到这个机会,九华自然要好生奚落她一番!
别人会怕舞阳,她可不怕!
皇后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迎春宴前,她给舞阳挑的三个公子陆续出事,因此不能来参加迎春宴,皇后自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就命人去查了,这才得知京城有一些关于舞阳和僧人的流言,还有几处戏班子都在演一出新戏叫什么《凤女参佛》,分明就是在暗指舞阳……
皇后怒极,又派人去查这流言到底是从何而起,只是至今还没有结论。
这些个腌臜事皇后也没告诉舞阳,怕脏了女儿的耳朵,更怕女儿一个未出嫁的姑娘知道了羞愤欲绝。
皇后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一眨不眨地瞪着几步外的九华。
九华不以为然地与皇后对视,这出戏又不是她整出来的!
目光对撞之间,空气中火花四射。
端木贵妃静静地坐在皇后的身侧,捧着一个粉彩茶盅,举止优雅地饮着茶。
这些流言她也听闻过,只不过事不关己,她就装聋作哑罢了。
端木贵妃飞快地瞅了九华一眼,手里的茶盅恰好挡住嘴角的那一抹异色。
年前,贺太后就找过她,私下与她说了想把九华嫁给大皇子的事。
当时端木贵妃就不太乐意,九华她娇纵任性,不识大体,平日里即便是对着自己堂堂贵妃,也毫无一丝长辈的尊敬!
这样的姑娘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儿子,堂堂皇长子?!
端木贵妃虽然不喜九华,却也没有当面拒绝贺太后。
长庆和贺太后在皇帝面前一向能说得上话,一旦大皇子娶了九华,那就极可能在贺太后的扶持下被立为太子,将来君临天下!
对端木贵妃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所以她迟疑了……
然而,此刻看着与皇后对峙的九华,端木贵妃的心绪更为复杂。
九华的性子未免也太大了点,目无尊长,要是自己有这样的儿媳妇,怕是有的气受!
而且,有其母必有其女。
长庆这么荒淫无度,不知所谓,谁知道以后九华会不会有学有样?!
想着大皇子可能会被九华戴了绿帽子,端木贵妃的眼神就沉了下来,一丝晦暗在眸底悄悄蔓延。
端木贵妃盯着茶汤上沉沉浮浮的茶叶,一颗心也是随之起起伏伏。
“咯嗒。”
一个细微桌椅的碰撞声突然响起,在这寂静的戏楼里显得尤为刺耳,一时间,那些公子姑娘们都循声望了过去。
端木绯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不远处的九华,瞳孔中仿佛凝聚着刀锋般的锐芒。
尽管九华任性刁蛮,一再试图强买她的东西,还在贺太后跟前撒泼告状,但是端木绯本来懒得理会九华。
这一次,她却不能再视若无睹。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从九华的种种表现来看,她显然也因为母亲长庆蓄养面首的行为感到羞耻,她管不了长庆,就想着再拖一个皇族公主下水,搅乱这一池浑水……
这其中显然透着一种浓浓的恶意!
端木绯抿了抿樱唇,恭敬地对着皇后福了福身,“迟疑”道:“皇后娘娘,臣女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当沉默被打破后,皇后也冷静了些许,那双怒意汹涌的眸子渐渐平和下来。
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扶手,手背上紧绷得青筋凸起,淡淡道:“端木四姑娘,有话直说吧。”
端木绯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上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其实臣女也曾在戏园里听过县主说得这出戏。臣女以为这出戏对太祖皇帝不敬,理应尽快取缔才是。”
太祖皇帝?!
不仅是皇后怔了怔,四周的其他人也是面露惊讶,那些看过戏的宾客皆是暗道:这不过是一部讲述情情爱爱的文戏罢了,怎么会和太祖皇帝扯上了关系!
端木绯继续道:“臣女记得,这出戏的第一折有这么一句:不染尘埃,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一些宾客登时就想了起来,这句是戏里凤女第一次遇上僧人时,惊为天人,发出赞叹之语。不过这句话也不出奇,常被人用来赞颂大师佛法高深,不似凡尘之人……
忽然,一个姑娘想到了什么,轻声嘀咕了一句:“天生圣人,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想了起来。
传闻中,太祖皇帝年少家贫,曾被叔伯送去寺庙当和尚,当时主持看到他就赞了那句:“天生圣人,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那位主持没让太祖皇帝剃度,留他在寺庙里带发修行,太祖皇帝正是在寺庙中度过了年少时的艰难岁月……
端木绯抬眼看着皇后,大义凛然地正色说道:“皇后娘娘,太祖皇帝英明神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声名不容一丝瑕疵!切不可让这等轻浮的戏文污了太祖皇帝的英名!”
端木绯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戏楼,周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声音。
皇后听着,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皇后是聪明人,她当然明白端木绯这是剑走偏锋,意图不过是用一个可以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彻底把这出戏给禁了,绝了后患。
毕竟一旦牵扯到太祖皇帝,又有谁敢犯忌!
很好,这个法子再好不过,不仅快刀斩乱麻,又可以避免把舞阳牵扯进来!
想着,皇后看着端木绯的眼神柔和如春水,舞阳没看错人,端木家的这个小丫头确实值得相交!
舞阳得意地对着皇后眨了下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她的绯妹妹好吧?
皇后从女儿的这一个眼神里看出了很多,看来女儿也知道哪些流言了……
皇后心里如针扎般痛,当她的目光看向九华时,就顿时变得冰冷如利箭,不客气地蹙眉训道:
“九华!如此对太祖皇帝不敬的戏文,你竟赞誉有加?!”
“你是堂堂县主,自当以身作则,为闺秀之典范,怎么如此轻率鲁莽!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等回府后,你好好抄上十遍《女训》、《女诫》,以后记得谨言慎行才是!”
“……”
随着皇后的声声斥责,九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是气是怒,四周那一道道目光好似针一般扎在她的脸上。
偏偏,她又不能说什么。
大盛朝历代皇帝皆敬重建下这大盛江山的太祖皇帝,今上也不例外,每逢祭拜帝陵,今上都要御笔书写祭文,好生将太祖皇帝歌功颂德一番。
端木绯挑了事后,就默默地坐下了,有些口干地饮了半盅茶,又捻起一块枣泥山药糕悠然自得地吃起来,笑吟吟地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在看热闹,可是楼下的封炎却在看她,眸子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明眸生辉,映得那张俊美的脸庞泛着一种如玉般的光泽。
他一手闲适地撑着脸,目光怔怔地看着端木绯。
他的蓁蓁可真棒!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的蓁蓁!
坐在封炎对面的君然又被他痴迷的样子炫了眼,他故意摇着折扇叹息道:“今天可真热啊!”
后面的两个公子听到了,不免面面相觑,心道:今天很热吗?不是正在倒春寒吗?!
这满堂静默之时,一个骄慢高傲的女音骤然自楼梯的方向传来——
“弟妹,你还真是好大的脾气!”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海棠红宽袖褙子的艳丽妇人款款地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她挽了堕马髻,髻上簪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头面,红宝石光华流转,衬得她艳若桃李,华贵逼人。
正是长庆长公主。
她不知何时也进了清音台,此刻正提着裙裾,缓缓上楼,浑身释放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
四周的众人继续静观其变,一部分人暗暗地面面相觑,谁都知道长庆的身后有贺太后为她撑腰,就算是皇后也忌惮三分。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长庆走到了二楼的庑廊上,腰板挺得笔直,身姿优雅,娇艳的脸庞上,眉头紧蹙,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
她的女儿还轮不上皇后来训斥!
她随意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端木贵妃明艳的脸庞上。
“贵妃,本宫以为你为人行事一向有度,如今看来真是本宫高看你了,你连自家人都护不住!”长庆皱了皱眉,目露不悦,透着一丝咄咄逼人的味道。
她也知道贺太后想把九华嫁给大皇子亲上加亲,也知道贺太后已经私下和贵妃通了气,没想到端木贵妃如此欺软怕硬,九华是她未过门的儿媳,皇后打九华的脸,那就是打贵妃的脸,可是贵妃却是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她的女儿怎么能给这种女人做儿媳!
想着,长庆朝下方的大皇子看了一眼,心里有些遗憾:本来她也觉得这个大皇侄俊朗挺拔,文武双全,又是皇长子,配的上她的女儿……可惜啊,他偏偏有这么一个目光短浅的母亲!
端木贵妃只当没看到长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暗道:她是傻了才会在大庭广众下让皇后没脸!
皇后可是这后宫之主!
“母亲!”九华一边委屈地唤着,一边快步走到长庆身旁,如获救星般挽住了她的右臂,想让她为自己做主,然而,她才启唇,目光微凝,忽然注意到长庆的鬓角多了一支金嵌七宝蝴蝶簪。
九华瞳孔猛缩,她可以肯定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头上还没有这支蝴蝶簪的,那么这蝴蝶簪又是从何处而来?!
这才短短没两个时辰,母亲又勾搭上谁了?!
九华原本就因为被皇后训斥而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这蝴蝶簪仿佛火上浇油般让她心口的火苗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愤然一把推开了长庆,然后提着裙裾匆匆下了楼……
长庆一时错愕,看着女儿的神色似有不对,急忙追了过去。
“九华!九华……”
母女俩一前一后地冲出了清音台,把后方那些审视的目光抛在了身后。
九华沿着前面的青石板小径越跑越快,长庆只能咬牙追上……
绕过一栋殿宇后,长庆突然觉得右袖口一紧,回头看去,就见她的袖口被一丛迎春花勾住了,只能停下了脚步。
只是眨眼间九华就跑得不见影了。
长庆跺了跺脚,正要去扯那被勾住的袖口,就听一个温润的男音随着春风飘入她耳中:“这位夫人,小心衣袖!”
一个身穿宝蓝色直裰的儒雅青年不疾不徐地自一丛迎春花后走出,伸出左手捏住了长庆的宽袖,轻轻地一绕一解,迎春花的枝条就从衣袖上分离……
“这不就好了。”青年缓缓地抚了抚衣袖,右臂有些僵硬,对着长庆微微一笑,温润如玉。
长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俊朗斯文的青年,只觉得如沐春风。
她眼尾一挑,眼波流转,带着一股成熟妇人独有的妩媚风情,柔声道: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