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好了。
当姑娘们抵达沉香阁时,院子里外早就打扫好了,包括给端木纭和端木绯住的厢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端木绯对屋子十分满意,外间雅致大方,可以待客;内间以碧纱橱隔断开来,一半是寝室,一半是小书房,摆了笔墨纸砚和棋盘,温馨安逸。
窗台边的方几上还放了一个青花瓷鲤鱼戏水草花纹小鱼缸,鱼缸里养了三尾红白相间的蝶尾金鱼,正悠闲地摆动扇子般的尾巴在青翠的水草间游来游去。
端木绯伸手以食指的指尖轻触水面,金鱼以为有鱼食立刻摇着尾巴涌了过来。
她调皮地伸指一弹,那三尾金鱼受了惊,原本就圆鼓鼓的金鱼眼似乎瞪得更大了,又快速地朝四面游开了,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脸上露出一抹顽皮。
下一瞬,她感觉眼前一暗,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窗外的阳光。
端木绯抬起头来,嘴角的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因果报应来得可真快。
端木绯猛地瞪大了如墨玉般的眼珠子,那模样与鱼缸里的金鱼颇有几分神似,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与她仅仅隔着一扇琉璃窗户的紫衣少年。
两人相距咫尺,近得端木绯都能看清少年脸上那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端木绯惊得差点没后退一步,只见少年漫不经心地伸指在琉璃窗户上弹了一下。
“噔!”
他似乎在不耐烦地催促她开窗。
端木绯的眼角抽了一下,觉得自己就是鱼缸里那几尾可怜的金鱼……不不,金鱼还能躲在鱼缸里,而她却只能——
乖乖地抬手给对方打开了窗户。
“封公子!”端木绯又习惯地陪着笑,浓密长翘如蝉翼的睫毛扑扇扑扇的,眉眼弯弯,如月牙般可爱。
封炎将方才在窗户上弹了一下的手指藏在了身后,似是负手而立,凤眸中藏着一抹几不可查的羞窘。
其实,刚刚他是想摸一下蓁蓁的脸,却一时忘了两人之间还隔着窗户呢。
封炎清了清嗓子,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想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去摸蓁蓁的脸颊……
封炎把左手往窗台上一撑,再轻轻一跳,就身轻如燕地越过了窗台和方几,姿态轻松极了。
端木绯却是看得低呼了一声,紧张地盯着那个青花瓷鱼缸,怕他不小心打翻了鱼缸。
鱼缸里的金鱼咕噜噜地在水里吐着泡泡,悠闲极了,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刚才的“危机”。
见端木绯又去看那缸金鱼,又想着刚才她调皮地逗弄金鱼的样子,封炎眉眼含笑地想道:蓁蓁一向喜欢金鱼……以前因为楚太夫人在楚家养着那只叫雪玉的猫儿,所以不便养鱼,如今不同了。
唔,他得去寻几条罕见的金鱼送给蓁蓁才好!
封炎心里一下子就打定了主意,眸子里灿若繁星,熠熠生辉。
他笑吟吟地看着那缸金鱼,随口道:“这是十二红蝶尾吧?”封炎一边说,一边悠然在方几旁坐下,想试探一下蓁蓁最喜欢什么鱼。
端木绯眸子一亮,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道:“封公子也懂鱼啊。”一般人看了这缸鱼只会以为是普通的红白蝶尾,却不知道这其实是珍贵的十二红蝶尾。
所谓“十二红蝶尾”,就是通身银白的金鱼身上有十二处呈现火焰般赤红色,分别为两眼圈、两绣球、两胸鳍、两腹鳍以及四叶尾鳍,而且其尾鳍必须为四尾。
封炎的眸子又扫了那缸金鱼一眼,心里暗自得意:几年前,他得知阿辞喜欢金鱼后,就特意学过,保管可以与她聊上一天半天也不会词穷。
“龙睛为算盘珠型,四叶尾鳍舒展如蝶翼,白如霜,红似火,是难得的上品十二红蝶尾。”封炎微微点头,赞了一句,神色间似是漫不经心。
端木绯频频点头,翘起了唇角,眸放异彩,“这缸十二红蝶尾也是我几年未见的珍品了!封公子,你看这尾形……”
说着,她笑吟吟地伸手指着其中一尾金鱼的尾巴,示意封炎去看,可是当封炎真的凑过来时,端木绯却又僵住了……糟糕!她怎么莫名其妙就和封炎聊起鱼经了?
理智回笼,端木绯笑意微凝,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道:“瞧我,只顾着说鱼,倒是忘了问公子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封炎本来还想继续与端木绯聊鱼经的,闻言,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答道:“葫芦巷那个宅子的事,已经有了消息。”
端木绯顿时精神一振,亲自给封炎倒了杯花茶,接着在方几的另一边坐下,殷切地看着他,“封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炎喝了口暖暖的花茶后,满足得一双凤眼都眯了起来,心里妥帖极了。蓁蓁倒的茶果然香甜如蜜。
他放下茶杯后,就随意地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葫芦巷的那个宅子是皇帝随便赐给舞阳的,这宅子到现在尚未修整好,舞阳自己根本还一次没去过。
但是,自腊月起,已经有不少人看到一个俊秀的僧人在宅子里外进进出出,原来也没人知道那宅子是皇帝赐给大公主的。
偏偏大年初三那天,翰林院的付大人正好在葫芦巷附近遇上了二皇子,二皇子在交谈间偶然提起那是大皇姐的宅子,他是特意来此拜访大皇姐的。
当时,附近有一些路人也听到了,再结合那宅子里不时进出的年轻僧人,一传十,十传百……才慢慢演变为舞阳豢养僧人为面首的传闻。
封炎握拳放在唇畔干咳了两声,眸光微闪,含糊地总结道:“这件事只是阴错阳差的巧合,并没人在暗中算计舞阳……”
“可是,二皇子怎么会去那里?”端木绯疑惑地问道,感觉封炎的结论来得有些突兀。
“……”封炎当然知道端木绯没有那么好蒙混,只不过,他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怕“那些事”污了端木绯的耳朵。
但是不说也不行,他不说,端木绯也可以找别人打听二皇子,这么一想,还是由他来说吧,他好歹可以斟酌语句,说得委婉点……
封炎的俊脸皱在了一起,心里好一阵纠结。
端木绯狐疑地歪了歪脑袋,莫非自己问了一个让封炎很为难的话题?
她正迟疑着是不是别问了,封炎却说话了:“二皇子最近认识了一个僧人,一见如故,想着舞阳的宅子里没人住,就暂时把人安置在了那里……初三那天,他也是去那里见那僧人,不巧竟然遇上了付大人。许是做贼心虚,他才会随口说他去探望舞阳的。总之,二皇子的本意只是想蒙混过去,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
端木绯两眼发直地看着封炎,许久才眨了眨眼,眼底有些懵,傻乎乎地附和了一句:“没想到二皇子是信佛之人……”
说完,她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花茶,觉得封炎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懂了,怎么连在一起,就觉得他的话有些怪异。
二皇子信佛归信佛,去寺里烧香听经念佛就好,为何要把一个僧人藏在舞阳的宅子里呢?!
封炎闻言差点没被口水呛到,表情变得更古怪了,心知蓁蓁大概是没听懂……也是,无论是楚青辞,还是端木绯,都不会有人在她跟前说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那些事。
封炎不知道第几次地清了清嗓子,也捧起了花茶,对自己说:反正这个话题带过去了就好!
端木绯又垂眸啜了口茶,没注意封炎那怪异的神色,思绪飞转。
她一向不纠结,想不通的事也就不想了,祖父楚老太爷说了做事要分主次,二皇子蓄养僧人的用意不重要,反正她只要知道舞阳是被二皇子连累的就行。
无论如何,二皇子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总不能让舞阳平白背了这个黑锅,污了名声吧!
不过……
她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封炎一眼,心里又隐约升起一种复杂的感慨:这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时辰而已,封炎竟然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五城兵马司多是些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办起事来估计没这么雷厉风行,所以封炎这消息的来源十有八九靠的不是五城兵马司……
封炎在京中的眼线恐怕堪比东厂了吧?!
端木绯既是心惊,又是叹服。
那“赞叹”的眼神看得封炎一下子把腰板挺了起来,俊美的脸庞上唇角翘得更高了,眉飞色舞。
这件事他办得如此漂亮利索,蓁蓁果然高兴了吧!
封炎心情飞扬,决定顺势把事情办得更圆满一点,自告奋勇地说道:“这事就交由我来办好了……”
看着封炎那跃跃欲试的模样,端木绯忽然就有些“担心”二皇子的安危。
“不急!”端木绯急忙道,生怕下一瞬他就跑去“办事”了,“我想,这件事还是得先问问舞阳姐姐,看看她的意思……”
这件事的当事人毕竟是舞阳,二皇子也是舞阳的弟弟,究竟要如何处理,还是要由舞阳自己来决定。
封炎怔了怔,瞬间就明白了端木绯的心意,然后笑了,眸子里闪动着熠熠流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的蓁蓁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变过!
封炎的耳尖微微发烫,一下子站起身来,丢下一句:“那……就晚上见!”
话音未落,他又是熟练地往窗台上一撑,身子就轻盈地跃到了窗外,快得端木绯的眼睛几乎捕捉不到。
封炎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以示告别,很快借着一棵大树三两下地爬上了后墙……
端木绯看着墙上那道紫色的背影,默默地叹气,默默地关窗,跟着看向她的那一缸金鱼,此刻才蓦然想到某个不对劲的地方。
“奇怪,他怎么跑来找我……”而不是直接去找舞阳?
端木绯垂首对着鱼缸里的金鱼自言自语道。
封炎却是听不到了,他轻快地自高墙上跳了下去,整了整衣袍后,忍不住回头朝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就吹着口哨,步履轻快地走了,心里琢磨着:他到底送什么鱼给蓁蓁好呢?
是乌云盖雪,蓝蝶尾,玉顶银狮,还是朝天龙水泡……
思绪间,他闲庭信步地绕过两栋殿宇,脚下的步子忽然一缓,看到正前方十来丈外的一个八角凉亭里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着明黄色的龙袍,一个着大红色的麒麟袍,正是皇帝和岑隐。
坐在亭子里的皇帝也看到了封炎,抬眼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说话。
封炎的眸光闪了闪,大步流星地朝亭子走去,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皇帝含笑凝视着封炎朝他走来,深沉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低声叹道:“这岁月不等人啊,才一晃眼,孩子们都大了,舞阳、祐显都要择亲了……朕也过了而立之年了。”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轻,待到封炎走到近前时,已经低不可闻,只有侍立在一旁的岑隐听到了皇帝方才的叹息声。
“皇上舅舅。”封炎若无其事地对着皇帝抱拳行礼,声音清朗。
“阿炎,坐下说话。”皇帝深深地看着身形挺拔的封炎,慈爱地笑道,“朕记得你今年也十四了吧,有没有看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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