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高超……”
“这再好的琴对着毓妹妹你弹,那都是对牛弹琴。”另一个翠衣姑娘用亲昵的口吻取笑道,“你啊,就是个五音不全的……”说着,那翠衣姑娘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花厅里欢笑声阵阵,春光正浓。
不一会儿,楚青语就带着丫鬟连翘回来了,连翘的怀里多了一把琴,一下子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也包括端木绯。
看着这把琴,端木绯的眼神微微恍惚,心底流淌着一种淡淡的怀念,萦绕心口。
这把“春籁”是她亲手所制,从选材开始足足耗费了一年时间,对她来说,是她的心血,也是她最喜爱的一把琴。
连翘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把琴放在了端木绯和涵星之间的雕花案几上,众人都急切地围过来,打量着这把琴。
“春籁”的琴式非常奇特,琴的两侧是对称波浪线,蜿蜒如潺潺流水,优美婉转。琴身由杉木所制,通身以天然大漆髹涂,在旭日的光辉下晕出一层珠贝般的光泽。
琴面上清晰地可见那流水般的断纹,张弛有度,湛然如月,只是那么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宁静雅致的气息。
连四周的空气似乎都随着它的出现而变得幽静起来,周遭一静。
那位尹大姑娘率先动了,随手在琴上拨动了一下琴弦,只听那澄然苍古的琴声自她指下流出,彷如一股山涧清泉淌进人的心中,琴声只维持了三息,就悠然而止,令人觉得意犹未尽……
尹大姑娘抚掌赞道:“好琴,果然是好琴,名不虚传!”说着,她面露几分惋惜地叹道,“楚大姑娘能制出如此之琴,想必是个妙人,只可惜我无缘得见。”
想起早逝的楚青辞,一时间,四周又是一静,空气中不免就透出一种红颜薄命的忧伤来。
“喵呜。”
一声绵软的猫叫声打破了宁静,雪玉从端木绯的膝盖上跳了起来,纵身一跃,敏捷地在琴上飞跃而过,引来四周姑娘们的一片惊呼声,唯恐它挠坏了这把好琴。
雪玉稳稳地落在了琴的另一边,优雅地蹲在了琴后,碧绿的猫眼期待地望着端木绯,似乎在说,你快弹啊!
尹大姑娘微微皱眉,她不知道雪玉是楚家的猫,见端木绯抱着它,就只以为是她的猫儿,开口道:“端木四姑娘,小心你的猫……”
端木绯站起身来,直接把雪玉又抱了回去,倒是没解释什么。
“尹……”楚青谊正要说什么,这时,后方又传来一阵语笑喧阗声,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又有两位公子姑娘在丫鬟的指引下来了,那公子十七八岁,着一袭蓝色直裰,腰环涤带,腰间挂着玉石小印与荷包,打扮得十分儒雅;而那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穿了一身樱草色云锦镶绿色芽边襦裙,容貌秀丽,气质温婉,与那公子有三四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兄妹。
一个十二三岁的碧衣姑娘眉飞色舞地对着身旁的友人笑道:“是我付家表哥和表姐,前几天刚来京里,我得上前去见个礼。”
付?!端木绯心念一动,歪了歪螓首。
她记得有一次听祖父端木宪说起过,大哥端木珩和付家姑娘付盈萱正在议亲。
这付盈萱之父乃是湘州巡抚,如今任期到了,携全家进京述职。付大人在湘州六年还颇有些政绩,这一次应该还能升一升,多半会留在京里。
祖父说,等付大人到京后,两家就要交换庚帖了,也就是说,端木珩和付盈萱的这桩婚事差不多七七八八了。
端木绯对这位未来大嫂是什么样的人,心里也有几分好奇,远远地打量着对方。
没一会儿,那位碧衣姑娘就领着付盈萱过来给倾月和涵星见了礼。
又与众人寒暄了一番后,付盈萱的目光落在了端木绯和涵星之间的那把“春籁”上,眉头一动,流连了片刻。
那碧衣姑娘注意到付盈萱的目光,脆声笑道:“表姐,我听我娘说你师从江南的琴师钟钰……”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隐约的炫耀。
听到钟钰之名,其他姑娘也是心念一动,看向这位付姑娘的眼神中就多了一分另眼相看。
这钟钰是江南知名的才女,自二十年前未婚夫过世后,就守了望门寡,此后她只与琴为伴,钻研琴道几十年,琴艺之卓绝被江南无数名人雅士所推崇,称其为琴痴。钟钰一向不理会凡尘俗世,心里只有琴,对弟子的要求也极为严格,听说江南曾有无数世家名门携女想拜于其门下,都被拒之门外,能被她认可的唯有琴艺,她的弟子寥寥无几。
这位付姑娘既然师从钟钰,想来琴艺不凡。
“表妹,家师正是钟钰。”付盈萱落落大方地一笑,眼神温暄明亮,谦虚得体地说道,“不过我拜在师傅门下也不过短短四年多,只学了些皮毛。”
“付姑娘,”一位圆脸的蓝衣姑娘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你莫非就是湘州的那位付姑娘,听闻你是江南闺秀中的琴艺第一人,今日有机会得见,实在是荣幸之至!”
其他姑娘听她这么一说,也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原来是“琴艺之绝,北楚南付”的那个“付”啊。
这位付姑娘两年前在江南的百花宴上以一曲《霓裳羽衣曲》名动江南,当时,游尚书的父亲游老太爷也在江南,曾经感慨了一句:这同龄的小姑娘中,怕是唯有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的琴艺可以与她相提并论。
“南付”之名也是由此而起。
不过这“北楚南付”什么的也只能大伙儿在私下说说,却是不好摆到台面上对着别人品头论足的。
“如此正好!”尹大姑娘娇声笑了,指着那把“春籁”提议道,“付姑娘,这把‘春籁’是难得的琴中佳品,以我这般三脚猫的琴艺倒是不好意思献丑污了这好琴,不如由姑娘来试试这琴,也让我们大家沾光细品一番如何?”
其他的几位姑娘也是连连附和,在一旁帮着打边鼓,说着茶会品琴真乃雅事一桩云云,一个个都是兴致勃勃。
见状,付盈萱也就不再推辞,温声道:“那我就献丑了。”
很快,楚家的丫鬟就捧来了琴案和香炉,付盈萱坐于琴案后,不紧不慢地焚香净手。
这边的动静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目光,也包括另一头的皇子公子们。
众人皆是噤声,没一会儿,整个花厅中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雪玉疑惑地“喵”了一声,在这寂静的花厅里分外响亮,端木绯伸出一根食指压在了樱唇上,示意雪玉噤声。
他的蓁蓁真是太可爱了!封炎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绯。
时间犹若静止一般,不一会儿,一阵清幽悦耳的琴声自付盈萱轻拢慢捻的十指下流淌而出,琴声犹若清风拂过碧水般清越空灵,流水潺潺,竹影婆娑,透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忧伤。
再一阵春风拂过,花香缭绕,风云浅淡,清婉悠远。
付盈萱只弹了一段,就收回了手,众人只觉得意犹未尽,那清越的琴声余韵不断,似乎犹在耳边。
“付姑娘的琴艺果然不凡,”尹大姑娘扬眉赞了一句。
那碧衣姑娘笑眯眯地提议道:“表姐,这难得的茶会,不如你把这曲弹完了,也算以琴会友?”
付盈萱嘴角紧抿,面露迟疑,犹豫了两息后,道:“这琴不妥。”
四个字引得四周静了一静,那些姑娘们皆是面面相觑。
紧接着,不远处响起一道男音——
“哪里不妥?”君然摇着折扇,好奇地问道。
话落之后,又是一静,花厅里所有男男女女女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付盈萱身上。
付盈萱缓缓道:“这把琴的音域狭隘,弹到缓处,我还算勉力,可要是到了激越高昂的段落,怕是后继无力……”
“这怎么可能呢?”那圆脸的蓝衣姑娘脱口而出道,“这琴可是楚大姑娘亲手所制!尹大姑娘的表妹也曾亲耳听过楚大姑娘以此琴奏曲,技惊四座。”
楚大姑娘……付盈萱怔了怔,俯首朝身前的这把“春籁”看去,此时方才知道这把琴原来出自传闻中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之手。
以前素闻那位早逝的楚大姑娘天姿聪颖,才思敏捷,为京城第一贵女,常有人说她琴艺如何如何高超,还有人说自己比起她还是差了那么一筹。
如今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原来这位楚大姑娘不过如此……恐怕也不过是仗着宣国公府的门第,徒有虚名罢了。
付盈萱眸光一闪,摇了摇头道:“可惜了,这架琴虽然外表华美,却是华而不实。”
“喵呜!”
雪玉突然高亢地叫了一声,似乎在抗议着什么,但是很快就被端木绯摸得眯了一双猫眼,身子像一滩水似的软了下去。
尹大姑娘面色复杂地看着琴案上的那把琴,问道:“付大姑娘,此话怎讲?”
“这把琴用的是杉木……”付盈萱清了清嗓子后,侃侃而谈道,“传说,伏羲见凤栖于桐,乃象其形,削制为琴。这制琴还是当以桐木,最佳当为青桐木。如今时人多用杉木,一来,是因为杉木琴好养,琴音较易弹开,而青桐木则相反。”
“二来,这百年老杉木易得,老青桐木却不易,可谓千金难求。”
“一段杉木上下皆可以斫琴,相差甚小;这青桐木则极为讲究,不同的部位,以及阴面、阳面,制琴后,其效果差异甚大。”
“一面好琴首先是选其材质,其次是其制法,再来才是各种琴式……”
说着,付盈萱不敢苟同地看着身前的这把“春籁”,这琴从选材的第一步就错了,还有琴式也是华而不实。
听付盈萱说得头头是道,尹大姑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制琴还有如此讲究。”
那圆脸的蓝衣姑娘也是感慨地说道:“有道是:隔行如隔山。楚大姑娘虽然擅琴,不过这制琴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倒是觉得桐木也好,杉木也罢,各有特色。”一个清脆轻快的女音突然响起,“自古以来,号钟、绿绮、焦尾、九霄环佩等等名琴,无论琴式、选材、制法,皆是各有千秋。琴之道,不必拘泥于一格。”
众人的目光顿时循声望了过去,坐在窗边的端木绯笑眯眯地摸着猫儿,姿态很是悠闲,像是随口一说。
付盈萱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端木绯,只觉得她一个顶多十岁的小姑娘,恐怕只看琴好看,根本就不知道何为一架好琴。
“这位姑娘,此言差矣。”付盈萱正色道,“要奏出好曲,琴、曲与人三者缺一不可。这琴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怎么能以‘不必拘泥于一格’笼统论之!”
不少姑娘也觉得付盈萱说得有理,心有戚戚焉地微微颔首。
“付大姑娘说得是,好就是好。”端木绯点了点头,干脆直接说道,“以我看,这把‘春籁’并无不妥。”
“小丫头,你莫要信口胡言!”不远处的付大公子站起身来,大步走了过来,不以为然地看着端木绯,“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琴?!”
“是啊。”那碧衣姑娘也是附和道,“我表姐的琴艺师从钟先生,琴艺卓绝,在江南闺秀中无人能出其右!她说不妥,那自然是不妥。”她好心地谆谆教诲道,“以你的年纪,怕是才刚开始学琴不久,连一首曲子也谈不全吧?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等你好好再练几年琴,自然也就慢慢能领会我表姐的意思了。”
四周的其他人也觉得这位姑娘说得在理,频频点头。
端木绯却是笑了,声音软糯地说道:“我说付姑娘错了,便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