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众人,道:“当时,我在审办荆崖冲案件时,就知道还有一个人,他身形消瘦四五十岁,他们常常一起喝酒吟诗,谈笑间杀人无形。我猜不到这个人是谁。但三日前我弟弟杜萤被害,他在跌落悬崖前,曾亲眼看了某个人。”
“所以,他在掉落悬崖前,丢下了这个。”她手指勾着一块玉佩,“这块玉,是年初我带他们去国公府时,得到的长辈赏赐。”
“一块青玉。而当时给这块玉的人,就是秦万胜。”
“四五十岁,气质儒雅。秦万胜,和荆涯冲来往密切的人,就是你吧!”杜九言喝问道。
她说着,两个黑衣人将一个少年带了上来,少年叫阿标,和阿事是师兄弟,也是他们所有师兄弟里最受重用的。
因为,他直接听命于秦万胜。
阿标被打的鼻青脸肿,押跪在地上。
“阿标,秦万胜你和他很熟悉吧?”她看向秦万胜,“和荆涯冲来往,蛊惑安山王办长生岛,诱导怀王吸食五石散,并最终将他们杀害的主使,就是你吧。”
少年看着她。
杜九言扬眉道:“阿事在等你。”
少年猛然瞪眼看她,“阿事?”
“嗯,他就在这里。”杜九言拍了拍,随即曾经姑母里的高矮师父以及五个孩童包括阿事都走了上来。
少年回头,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
“师兄!”阿事三两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阿标,“师兄,没想到死前我还能看见你。”
阿标抿着唇,浑身发抖,他嘶嘶盯着杜九言道:“我说。”
“我出古墓后,直接听命主子,主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杜九言问道:“主子是谁?”
“是秦大爷!”少年猛然看向秦万胜,“是他,他让我杀了安山王,在他的水里下了药,他让我杀了怀王,他让我指使白隽给宁王下毒。”
杜九言问道:“你又为什么杀杜萤?”
“杜萤看见我几次,他有回在刘扶余家的后院里见到我和主子了。”少年道,“主子说不能留着他,他只要把这些告诉你,你一定能融会贯通,将所有事情连接起来,想到国公府。”
“所以,杜萤必须死。”
“原来如此。”杜九言让他起来,阿事扶着阿标往后去,她看向秦万胜,“秦万胜,你认罪吗?”
秦万胜脸色铁青。
“还有。”杜九言问古墓里出来的高矮师父,问道,“当年和你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可还能认出来?”
矮师父指着秦万胜,道:“听声音和看身形应该是他。”
“知道了。”杜九言看向安国公父子二人,道:“有话说吗?”
秦万胜冷笑了笑,道:“六指戒大成教我是知道的,但这些和我无关,而是季太妃和九江王做的事。”
“如果我有错,那也只是知情不报而已。你们想要将这些事,都推给我们,是觉得安国公府,一向软弱好欺,好让我们做替罪羊?”
杜九言笑了起来。
“不认?那就说到你哑口无言。”杜九言道,“除了古墓外,安国公培养了荆崖冲。”
“想必大家都知道的。荆崖冲创办了闻名天下的集贤书院,他学富五车道貌岸然,他的朋友遍布三教九流,他能无形之中控制别人的思想,左右他人的行为。”
“他暗中结交了安山王,蛊惑他开办了长生岛猎场。无数条鲜活的性命,葬在那片海域。”
“荆崖冲和安山王十恶不赦。可真正该死的人,却是幕后的主使。”杜九言指着安国公,“是你!”
安国公紧抓着秦万胜的手,和他低声道:“荆崖冲的事,她是如何查到的?”
“不知道。”秦万胜太惊讶了。
本来以为杜九言不可能知道的,却没有想到,她什么都知道。
祈福台上,再次上来一个人,他面生,穿着囚服,安国公和秦万胜都不认识,但钱羽认出来,这是关在大理寺里的,长生岛案件时,从安山一起押送来的犯人,因为职位太低,所以当时没有一起砍头,而判了十五年,关押在大理寺的囚牢里。
“认识吗?”杜九言指着秦万胜。
那个中年的男子点头,道:“认识,他曾和荆先生一起在长生岛上过年的。”
“你亲眼所见?”杜九言问道。
“是,我亲眼所见。”男子回道,“还曾给他们两人送过酒。”
杜九言颔首让此人下去,她转头过来,挥手道:“这是有关荆崖冲的种种。当然,不止这些。”
“怀王身边的闵然举也是荆崖冲的学生,唆使怀王吃五石散的青岩散人,更是安国公的好友。”杜九言道。
四面里,大家嗡嗡议论着,顺着杜九言的话整理着思路。
“通过荆崖冲,他让安山王死在宗人府、怀王死在大理寺、宁王至今混沌不清,九江王死在大火之中。桂王昏迷不醒……”
“就差一步他就成功了,那么大周赵氏所有的血脉,都彻底断绝被清理。”
大家惊恐地看着安国公父子二人,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么一向温和的安国公,真是让他们惊掉了眼睛。
“抬举了。”安国公冷笑道,“老夫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杜九言看着安国公,安国公也看着她,目光相撞,安国公更加肯定这个人不是他的孙女。
他曾经怀疑过,但因为相貌相同,桂王和鲁章之都认定了,他没有再确认。
但秦九烟是他养大的,她是什么人他如何能不知道。
最重要的,秦九烟是没有胆子背叛他的。
“安山王身边的荆崖冲、怀王府里的闵然举、宁王的好友青岩散人……我当时一直不解,为何九江王和桂王的府中没有人呢。”
“直到后来,桂王告诉我,他和我成亲的那个晚上,为什么会离我而去,再不回头。”杜九言站的累了,在台阶上坐下来,神色失望,道,“桂王身边的人,就是他的王妃秦九烟!”
所以,在秦九烟下落不明后,他们千方百计想要季玉嫁给桂王。
而季玉早就知道这些,所以,她所有的表现都急功近利目的明确,所以她义无反顾地选择嫁去安南,所以她在出嫁前和她无声说了一句话。
当时嘈杂她没有听清楚,现在想来,她说的不是王爷,而是国公爷!
季玉不敢说,所以,提醒她。
这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有着理由,不知道的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你不是失忆了吗?又何来如此一说,说来说去,不过是强词夺理欲加之罪。”秦万胜道。
杜九言看着他道:“我失忆了,可桂王没有。”
她话落,众人就看到桂王负手,徐徐走了出来,他神色淡然起色极佳,莫说昏迷不醒身体虚弱,他因为装晕休息了几天,气色很不错。
杜九言看着他失笑。他曾说过,如果他们成为仇人怎么办。
她当时不曾细想,等他昏迷后她再去回想种种,就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说。
所以,在九江王府失火桂王昏迷后,她越想越觉得桂王是装的,这才有她在坤宁宫里用言辞逗他。
他醒了,还……
杜九言转头看着桂王,就听他道:“本王当然不会失忆,所有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家惊呼一声,桂王原来中毒昏迷。是了,九江王没有死,那桂王就肯定毫发无损了。
“居然是圈套,”安国公冷笑着看着他,“设局等我?”
“可惜,说来说去不过是个故事而已。你们可知道,你们此刻在说的是什么?”
想要证明他有罪或许可以,可想要通过他有罪来证明,一国之君并非皇家人,谈何容易?!
赵煜虽敦厚,可不傻,不是拍着律法就他就能认的,就算赵煜能认,那满朝文武呢,那天下百姓呢?
岂是他们说一说,天下人和文武百官就能相信的?
“我成亲那夜,收到一封信,信中说,我父皇就是被奸人所害、我的皇兄可能是假的、而做这一切的人,很有可能是我最亲近的人。”
桂王目光和赵煜对视,声色苦痛无奈,“于是,我出海、造反。”
“只为有一天,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他做这一切的同时,他也在逃避。他不敢相信赵煜并非皇家人。
那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对他百依百顺的兄长。
尤其是他在广西造反后,赵煜不但没有治他的罪,更顺手将广西给他,这中间他只是训斥了他几句而已,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提。
赵煜相信他,就和他也相信赵煜一样。
若赵煜真的不是他哥,他和太后都将无法承受。
但……后来的事情,已不是他逃避就能做到的了,安山王和怀王接连出事……他不得不将这个人找出来,以免发生更多的悲剧。
当这一切确认时,他也终于想明白,那些年每回只差分毫要他命的巧合,那些追杀他的人马,都不是巧合。
是有人真的想要他的命。
只因为,他是嫡出又得先帝宠爱,所以,对方想要早早将他除去。
“墨兮,”赵煜哽咽地问道,“你……一直都知道?”
桂王也看着赵煜,目光沉痛,道:“我没有去求证。”
是因为他不敢去求证吧,赵煜眼泪掉下来,既心痛又绝望。
杜九言和桂王并肩而立,心头并没有很痛快,她看向安国公道:“当年,是您让我出走去找桂王的吧?”
“但你并不知道,我还有身孕。你让我去找桂王,让我们同甘共苦,你让我跟在他身后,好监控他所有的一切。可是你没有想到,你失去了对我的控制,我在你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多亏秦九烟有孕了啊,否则跛子不会出现,她也不会和桂王有今日,甚至于,她可能都不会来到这里啊。
“认罪吗?”杜九言问道。
“无罪可认!”安国公道。
杜九言摇了摇头,接着往下说,“你亲孙子一天天长大,而你却一天天的老去,你怕你等不及看到他坐稳皇位的那天,你怕你所做的事情,终有一天被揭露。”
“所以你让青岩散人给圣上下毒。在青岩散人下毒那天,你是不是还记得,在御书房的偏殿里,有个孩子看到了你?”
安国公一怔,他当然记得,那个孩子是潘有量的儿子。
当时,他就让青岩散人将那孩子灭口了。
难道……他猛然看向台上,就看见那个叫银手的少年走了出来,他知道,这孩子最近拜了潘有量为师后,又被潘有量收做了义子!
果然,那天在隆恩寺里他就怀疑银手真的是潘有量的儿子。
所以他派人紧随去杀银手。
却没有想到半道被黑人拦截,一番恶战后银手也没有杀死。
“我没死。”银手看着安国公,道,“若非我那天我看到你,我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那天在偏殿里看到的人就是你。”
“那天在偏殿里,你和青岩散人在说药量的事,就是你指使他给先帝下毒,灭我之口。”银手道,“你这个人,好狠的手段!”
安国公没有说话,现在和他们争执没什么意思了,他看向秦万胜,秦万胜微微颔首,道:“父亲,我知道了。”
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赵煜的脖子上还架着刀。
而他,是不可能让赵煜从皇位退下来,更不可能让赵煜死的。
“证据呢?”安国公道,“说了这么多,证据呢?”
他现在需要时间,所以,且让他们说说吧。
杜九言笑了笑,喊道:“陈先生,该您上来了。”
陈朗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穿着藏青的长袍,气质舒朗,目光清亮,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拱手道:“在下陈怀安,各位,多年不见!”
“陈怀安?”所有人惊呼一声,有人道,“他、他不是多年前就死了吗?”
“托各位的福,在下还尚在人间。只是这张脸坏了些。”
钱羽问道:“陈大人,你当年为何突然离开?是什么原因?”
陈朗道:“先帝驾崩前那夜,我出宫回家,路上遇到一位宫中的老內侍,他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之中,连死之前他抓着我的手,告诉我……”他说着,目光落在赵煜身上,道,“他告诉我,圣上并非是先帝的子嗣,他亲眼所见,当年太后生产时,有人将刚出生的婴孩抱进宫内,虽不知道是谁,但他能肯定那个婴孩被抱进了坤宁宫,又从坤宁宫抱出了一个婴孩。”
“两个襁褓不同,抱着婴孩的人行色匆匆,他本想跟着过去,却不料半路跟丢了。”
“此事他疑惑了近二十年,也在暗中求证,当夜曾有哪些人进过宫中,可惜的是一无所获。他不能确定他看到是不是真的,直到他那一晚他被人灭口,他才能确定此事的真假。”
“老內侍没有告诉你对方是谁?”钱羽问道。
“不曾,他没有查到幕后之人。此事说完他便咽气去了,而我……”陈朗苦笑,“我心内惶恐不安,想要回去禀告先帝,可宫门已关,犹豫了一夜未眠,第二日我再去时,先帝已驾崩。”
“我本也将信将疑,毕竟先帝亲自将皇位传给圣上。但是,直到先帝驾崩后几日,有人半夜闯入我家,将我全家绑走灭我满门,我才确信这件事是真的。”
刘扶余冷笑着问道:“一个老內侍的话,你如何能信,亏得你三元及第才华横溢。如果是真的,你为何这么多年不回京说明此事?”
“刘大人,你认为这件事能说吗?”陈郎道,“身世存疑的是当今圣上,换做你,你可做得到?”
他甚至都不确定,赵煜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那是圣上!他就算有胆子站出来告诉全天下人赵煜是假的,谁能信?
他说了,谁又能保证他还能活多久?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罢了。
刘扶余冷哼一声,无话反驳。
“若非我遇到九言,若非我随她回京,我又怎么能有机会,站在这里将多年的话说出来。”陈朗看着安国公,“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安国公,你做的事再周全,也一定会有疏漏,恶人,终将会遭到报应。你手中那么多的亡灵,也一定来取你的性命!”
安国公不屑,道:“然后呢?还有吗?”
“你!”陈朗怒指着他,道:“你简直行若狗彘、腼颜人世!”
安国公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他哈哈大笑,一改往日的温和谦逊,摆手道:“各位,这一桩桩的指控,编造的故事真的是太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了,听得老夫都觉得精彩万分,期待下文了,不由脱口问出心中所想。”
“然后呢?”安国公笑着道,“九言,我的好孙女,祖父见你不仅可以做讼师,还能去瓦肆做说书人了。”
杜九言也哈哈大笑,看着他道:“秦韬,我的好祖父,孙女见您不仅可以做国公,还能去街市表演胸口碎大石。”
“哼!”安国公道,“你是何人?我的孙女秦九烟断不会如你这般没有教养!”
“您的孙女秦九烟不过是你手中的傀儡,自然是有教养的。”杜九言盯着他,道:“还要接着说吗,毕竟这么多人等着解惑呢。”
安国公做出请的手势,道:“请吧。”
杜九言道,“任延辉和鲁阁老两虎相斗,而你坐山观虎斗,等任延辉败下阵后,你遣了古墓的死士,将他灭口。他一死,他的党众群龙无首,于是刘扶余成功晋升次辅,你坐享其成收揽党羽。”
杜九言看向刘扶余,问道:“刘阁老,那日杜萤去府中唱堂会,是不是看到那个少年了?可能他还看见了前去祝贺你晋升的秦万胜。所以他招惹了杀身之祸,几日前被古墓的死士杀害。”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晋升乃蒙圣恩,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刘扶余道。
“就凭你?”杜九言讥讽一笑,“你说这话的时候,不心虚吗?”
刘扶余面色难看,脸色煞白。
“安国公,”一直没有开口的赵煜看向安国公,痛苦地问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当年是你狸猫换太子,又是你布局害安山王等人,为我皇位稳固,清理枝蔓?”
安国公很想说是,可此时此刻,他不可能承认,他斩钉截铁的道:“圣上,他们要造反,自然是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老臣哪有这样的能耐,掉包太子,又怎么做得到滴水不漏地布局三十年?”安国公笑了,“这群小儿的把戏而已。”
赵煜看着他,又转头看向桂王。
他了解桂王,所以他知道桂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可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他是赵煜,否则,父皇不会传位给他的。
他不可能是假的,一定是桂王被人骗了。
“圣上,你不必怀疑自己的身世,”安国公指着平台上的所有人,道,“是这些人在为自己大逆不道的行径,加一个理由而已。”
“一群逆贼,在此口出狂言,黑白颠倒。”
“桂王,杜九言!”安国公道,“朗朗乾坤,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耳朵听着,没有人会相信你们胡编乱造的故事!”
“在这皇陵中,说这番话,你们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先帝吗?”
“天,也会收了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哐的一声,四周的包围圈缩小,文武官员吓的一抖,不由聚拢的更紧。
有人小声道:“安国公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们既是要造反,自然要编造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古夺宫夺权皆是如此。”
安国公听着,看着杜九言冷笑。
再等等,只要一会儿,就能彻底解决你们。
造反的理由刚刚好,最后的两位赵家子嗣,也能趁机清除。
往后这大周的天下,就是他秦氏的天下。
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改朝换代。千百年来只有他秦韬一人。
将来,秦氏的后世子孙,只会钦佩他的运筹帷幄,赞扬他的丰功伟绩,谁又会记得,这些跳梁小丑。
杜九言往前走了几步,身体微倾,扬眉道:“国公爷果然有个好口才,一桩桩的人证推理,到你这里,就变成了小儿把戏为造反而造反。”
“可是你忘了。我既然能站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当年的事,就不可能仅仅如此。”
安国公一怔,才想起来她刚才找了那么多人,说了那么多的事,却一个证据都没有拿出来。
现在要拿证据了吗?
她能拿什么出来?
安国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算是接触最多的荆崖冲出现,也拿不出任何一个,能够指证他的东西。
什么是天衣无缝,也就如此了。
“当年,你将真太子掉包出去,你如何做的?”杜九言逼问道。
安国公心头一跳。
------题外话------
九点钟,结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