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杯子给了古贺君喝酒,我有点渴,能喝你的杯子么?反正我们师生多年,你也知道我从不在烟花之地混迹,不会叫你染上什么病的。”
众目睽睽之下,武井直助拿起自己的杯子递给杉山辉元,杉山辉元喝了口水,仿佛真的解了干渴那样舒了口气,微笑起来。等到所有人都意识到杉山辉元真的只是喝口水的时候,他们才感觉到紧绷的气氛已经微微松开,屋里回荡着杉山辉元自然的笑声。杉山辉元摸出烟袋,慢悠悠地填上烟草,武井直助也很自然地擦着火镰给他点上,师生两个旁若无人。
“你抽的什么烟?”进藤义马忽然问道。
“乾国云南山里产的烟叶,没有名字,不过味道比日本产的烤烟好得多。”杉山辉元舔了舔嘴唇。
“可惜我不抽烟,否则也试试了。”进藤义马转向古贺有武,“你刚才说得对,所以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次一起开会,之后我的命令会单独送达给你们。从现在开始,汉城里只有我发令,你们做事。社长的手令就是这么说的,再清楚不过,违抗的人,社规处置。”
古贺有武没有说话。刚才的锐气被杉山辉元无声无息地截断了,古贺有武冷静了一些,进藤义马毕竟手持总社社长的手令,在天佑侠团一切都是团规为准,违抗首座或社长的命令,是社规和团规中最不能容的事情之一。下面的男人们互相传递着眼神,都保持了缄默,进藤义马无声地笑了笑,他在沉默中获得了来这里之后的第一份认可。
“今晚的月光真是不错,”他对着窗外的明月举杯,杯中水光荡漾,“那些不知大难即将临头的人,现在和我们也都在同一片月光之下呢……”
他并不知道,有一个朝鲜人此刻和他之间的距离,和他到古贺有武的距离差不多,只不过隔了三层楼板。
在一间挂着“紫菱秋”牌子的小屋里,以紫纱结庐,金玉均坐在羊裘上,后腰塞了两件靠枕,独自饮一壶来自乾国北地的烈酒。他酒量不大,又喜欢喝烈酒,且喝酒时候不喜欢吃菜,总是喝着喝着就躺下睡着了。
他很喜欢在酣醉中睡去。
他小时候既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睡觉。那时候金家的老妈子们有两个专门伺候金大少爷睡觉,中午饭后立刻把他领到铺了丝罗锦被的床上。让他把头枕在帮助安神的香砂枕上。打着扇哄他睡。春天花发的时候。夏天结果子的时候,秋天落枫的时候,冬天下雪的时候,金玉均满脑子想的都是出去玩,可是老妈子们不许,于是金玉均学会了装睡,眯缝着眼睛看到给他打扇的老妈子靠在床边睡着时,他就悄没声地爬起来溜出去玩。那时候他觉得世上没什么事情比睡觉更无聊了。
他开始喜欢睡觉。是因为他父亲死了。忽然间金家的顶梁柱塌了,千万贯钱的巨额财富、千万贯钱的债务、金家老少的期望、还有那个聪明又不懂事的妹妹,都落在了金玉均一个人肩上,那时他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去灵堂听着女人们嚎啕大哭,去账房先生们就叹着气对他说这些借贷的人都趁着家主过世催款来了,大少爷你看可怎么办,去书房有成群的人等着他拿主意,要不要典铺面。父亲怎么发丧,怎么应付那些要来分家业的亲戚。怎么回复诸位世交的慰问……而那个死犟死犟的妹妹则无休无止地和他闹脾气,不知因为什么事就不理他了。他小时候觉得金家大宅就是他自己的整个世界,春花秋月夏实冬雪,什么时候都是乐悠悠的,每一寸地方都有每一寸的好玩,可父亲死了,一切都变了,每个人都在逼他,每张脸都那么沉重,每个问题都叫人无所适从。
他登上家里最高的楼看见外面吊唁的人、讨账的人、要分家的亲戚混在一起人山人海,想着那些人都要自己一个一个应对,终于忍不住抱着脑袋跑回了自己的卧房。他像具尸体那样静静地躺在以前最讨厌的床上,第一次感觉到丝罗锦被的柔软和枕头的清香,觉得自己慢慢地放松下来,可以暂时地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去。
将睡未睡的时候他听见门外两个老妈子说话。一个说门口那些讨债的骂得难听极了,其实不过是家主去世一时周转不过来罢了,这是要落井下石啊,要不叫醒大少爷去跟他们说几句?另一个叹气说大少爷可也够累的了,你看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孩子不容易,我们先看招呼着,让他好好睡个觉吧。
金玉均听到这里无声地笑了。他睡着了,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境里只有漆黑一片,却格外香甜。
从此他喜欢上了睡觉,睡前喝点酒让他入睡得更快,他也就喜欢上了喝酒。
门开了,首先入耳的是笑声。轻袍缓带的年轻公子光脚踩在羊裘上,走到金玉均面前,也不叙礼,盘膝坐下,抓过酒杯自己斟满,一口喝干了,啧啧赞叹,“不错,抱月楼的酒一直都好,很解渴。”
“这可是烈酒,就算你酒量好,还真能用来解渴?吹什么牛皮。”金玉均坐直了为来客斟满,“你来晚了。”
“整个王京敢把你金大状元晾在这里的人,是不是只有我洪英植?”来客又是一口喝干,“我特意晚点来,让你等我,下次我就跟朋友吹嘘说,这王京里几个人我洪英植放在眼里?金玉均我照样叫他等着!”
金玉均抬眼瞟他。年轻公子大约二十五六岁,一头漆黑的长发用红绳简单地一结,束在纱帽之内,他身上只有一件月白色的宽袍,敞着怀,露出锁骨和一片消瘦见骨的胸膛,却不显得羸弱,他的骨骼清奇,肤色明晰,配上那付玩世不恭的笑,颇有名士之风。
“穿得那么,真以为我请你赏花?”金玉均语气带着嘲讽。
“和你这样古板的男人一起找女人,想着也没意思。”洪英植笑了,“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你不必惦记了。”
“得了吧!你去日本时,难道就没有找过日本女人?听说日本女子温婉秀丽,你没有见识一番?”金玉均笑问道。
“呵呵,去日本那会儿,应酬自然是免不了的,逢场作戏而已。”洪英植自嘲地笑了笑,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再说了,我去日本,是为考察其国情,哪里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
“在日本所见,究竟如何?和我说说吧?”金玉均不再说戏谑之言,而是直起了身子,正色说道。
就在去年,洪英植奉朝鲜国王之命,参加“绅士游览团”,前往日本进行考察,历时一年,今年年初刚刚回国。
“日本现今之强盛,皆维新之力也。”洪英植的眼中闪过一丝亮色,“若朝鲜能效法日本,力行维新,必当气象一新,与万国同列。”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虽绩效灿然可观,然西南反乱,历时二年,国力大损,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气象了吧?”金玉均问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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