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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得宜闭紧了眼额头直抵金砖,险些就忍不住把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了——皇上啊,太孙就是桶烂泥,不,太孙就是桶毒泥,您还指望他能中兴盛世呢,要皇上当真执迷不悟……太孙将来必为亡国之君!
但这种话早有人说过,虽然婉转许多……
赵太师过世之前,那封可以称为遗书的奏文,不就是为了提醒皇上太孙不具明君之质,难以担当中兴盛世的大任,可皇上仍然念在太孙是故太子唯一骨肉的情份上,思虑再三,仍然认为对太孙严加管教未必不能挽救。
可事实呢?
多少教导,都抵不过太子妃这亲娘的纵容挑唆,这几年太孙越发是变本加厉往昏庸狂悖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只有皇上才会认为那根烂藕还有长出白莲的机会。
“朕,决定处高琼父子死罪,宋国公府女眷及未满十四之幼子,流放库页岛!”
杀得好!高得宜因为弘复帝终于下定决心重惩高琼一族振臂高呼:“皇上圣明!”
“御马监太监郝祥义,詹事府左中允雷涧,秘密/处死,宜公亲自去办!”
弘复帝紧跟着的下令却让高得宜心头一惊。
郝祥义隶属东厂,是他的下属。
无疑,这就是私通太孙的厂监,太监被秘密/处死不足以让高得宜心头一惊,他惊的是皇上竟然首开密/处朝臣的先河——詹事府左中允雷涧!
而这背后的用意是,皇上仍然要保太孙的储位。
高得宜稳一稳神,方道:
“奴婢遵令,但……真不用先对郝、雷两个罪逆施以刑问?”
“不必了。”弘复帝重重捏了捏自己隐隐发痛的眉心:“二人一个和太孙私通,一个是高氏党徒,就算刑问,也逼不出那拨伪造草拟诱使太孙的罪徒。”
“老奴真是糊涂了。”高得宜十分惭愧,一时之间连他都疏忽了诱使和怂恿实属不同阵营。
弘复帝长叹一声:“皇室天家,终究难以避免阖墙之争,这件事深究下去,也无非是……朕于手心手背择定取舍而已,可他们,无一不是朕之骨肉子孙。”
语气里显然的悲凉,眉目间翻涌的无奈,此时似乎摧得弘复帝发鬓更白气色更黯。
他看向案侧的昏灯,就像看见了渐近油枯的自己,这一刻贵为九五之尊的天下主宰,似乎再无意气风发的壮志。
这条路走得太艰难太坎坷,而在昼夜更替之间,不知何时已经耗尽了他的心血,越往前行,越看清的是末路和终点,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或许能够平静的接受生老病死的最后归宿,但他是这个国家的帝王,他没有办法就这样结束,撒手大归……
其实当真是枯燥乏味的一生。
何苦生在帝王家?
他的大半生是为了生存而争夺,小半生,也挣扎于社稷和私情,临了临了,他甚至都说不出有什么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喜好,如果不在帝王家,他会为了什么人事而生活?
最可悲的是,连死都不敢死。
因为如果就这样撒手而去,让一生争夺付之东流,到头来让这个天下这个国家仍然亡于自己的子孙手里,他的人生岂非丝毫没有意义而显得彻底荒唐可悲?
负担太重,实在是太重了,他早已……不堪重负。
“去吧。”弘复帝冲着高得宜无力的几弹指掌,他拿起一本奏章,可眼前长久模糊混沌一片,他敢肯定不是因为泪意,而是。
而是病症已经在摧残他的双眼,死亡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
高得宜忧心忡忡退出昭仁殿,在暮色四合里,也是不无悲凉的一叹。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也算看着皇上长大,他知道皇上的仁慈和贤德几乎与生俱来,皇上自来就心软,就连对当初迫害过他的彭、申二妃,清算时都不忍痛下杀手,结果还是圣德太后出头把彭、申奸党斩草除根。
为此圣德太后难免遭受心狠手辣的诽议,甚至发展成为居心叵测的质疑,于是王太后干脆闭居慈宁宫,声称长祈佛前不问世事,这才堪堪平息了诽疑,可皇上更加愧疚,明白是因自己的懦弱才连累了嫡母。
对王太后的愧疚,再兼中兴盛世的责任,更主要的是因为先帝在世时,长达二十余年的胆颤心惊如履薄冰,这些都是摧毁龙体的压力。
弘复二年时,皇上其实已经显现重症之状了。
甚至于已经起意让位太子。
但没想到的是太子的身体竟然更不如皇上,自出生以来挣扎于生死危亡的艰险早已让太子不堪重负,先一步,撒手人寰。
高得宜实在认为种种苦难,罪因全在先帝!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大逆不道?要不怎么这种暗搓搓的想法最近如此层出不穷?东厂督主觉得自己的神智也已经面临崩溃的危险境地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身礼服的周王殿下,满脸春风的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