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
“只有这个了,客人们不要见怪。”
朱厚熜不想拒绝老人的好意,但是这样的东西,他是真的咽不下去。
他干脆直入主题。
“听说天子南巡,就要到淮安了,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早就听说了……一听到这事,俺就生气。你说咱们皇帝,不好好在他的家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王岳强忍着笑意,低声道:“老丈,陛下关心民生疾苦,出来瞧瞧,也是理所当然。”
“他关心民生疾苦?那他一来,就让俺受苦了,又是什么理儿?”老头气哼哼道。
“老丈受苦了?”朱厚熜沉声问道。
“那可不!俺的两个儿子都被叫走了,说是替皇帝修行宫了。俺也不知道行宫是个什么玩意,听说是给皇帝住的。俺就琢磨着,皇帝出来,住客栈不也挺好的?还费那个力气干什么。这不是浪费东西吗?”
王岳终于笑了出来,“老丈真是妙人,你这建议真是太好了,要是让陛下听到了,保证会赞赏你的!”
老头脸色微红,抹了一把下巴,呵呵道:“俺就是胡说八道。人家到底是天子,哪能跟老百姓一样!吃好的,住好的,都是应该的。谁当皇帝能天天吃蚕豆啊?”
王岳笑呵呵道:“老丈说得在理,这蚕豆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老汉抓起一粒,扔进了嘴里,细嚼慢咽,满脸的享受。
“你们这些后生或许不信,要是能天天蚕豆管饱,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喽!”
王岳忍不住摇头苦笑,这个神仙真是有点惨啊!
“老丈,你们最近几年,日子怎么样,有什么改变没?”朱厚熜直接询问正题。
“没!”
老头一句话,直接把朱厚熜噎得够呛,咱配合一下行不,我这个皇帝当得很辛苦,就没有一点成就?
老头顿了顿,终于笑了。
“其实吧,还是不一样了,就拿过去来说,每年都有许多徭役,从年头到年尾,这都两年多没有了,只是这一次修行宫罢了。”
“哦?徭役减少了?”朱厚熜兴冲冲问道。
“嗯!是少了不少。还有啊,去年遭了灾,听说朝廷也发了粮食赈灾……说到底啊,这皇帝陛下,还是好的,他不想让老百姓过不下去。可,可下面这帮歪嘴和尚啊,就念不出好经!”
王岳含笑点头,“老丈真是高见,地方官吏的确良莠不齐,有太多坏了良心的害群之马。”
老头重重点头,他见王岳和朱厚熜都不碰蚕豆和酒,脸上也有些过意不去。竟然伸手在衣襟里掏了好半天,才摸出一块黑乎乎的碎银子。
“孩儿他妈,去买点熟菜和烧酒来,咱不能怠慢了客人。”
这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才从屋子里出来,怯生生来到了老头面前,欲言又止。
老头顿了一下酒杯,哼道:“让你买就买!难得,人家没有把咱说的话当放屁。今儿高兴,要喝痛快了,说痛快了!”
老妇犹豫了半晌,终于抓起银子,转身走了。
看着老伴儿的背影,老头呵呵一笑,“她是妇道人家,不懂的。那块碎银子是她整夜整夜熬着,做刺绣活儿换来的。她琢磨着,今年秋天交税用。可,可人家大老爷不认啊!他们说,咱的银子不好,要四两才能换一两官银,你们说说,都是一样的银子,怎么差别这么大?”
王岳和朱厚熜互相看了眼,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火耗这个东西,的确是存在的,没人否认……但是多收三倍,这也太荒唐了!
“老丈,官银的确要比民间流通的银子更好啊!”
“好什么啊!别的俺不知道,头些年,俺年轻的时候,当过杂役,亲眼看到过,他们就敢往银子里塞铅块!”
朱厚熜忍不住道:“这可是窃取国库之银的大罪,他们就不怕吗?”
“怕啊!怎么不怕!知府都给发配了……可下面的那些官吏老爷们,还不都是好好的!所以说啊,就算是知府,想要坐稳了,也要让下面人贪,不贪他就坐不稳当!”
老头猛地灌了一口气,黝黑的脸庞,泛着红润的光泽。
“老丈,真没有想到,你还这么有心得!”
老头大笑,“这不算什么,活得年头多了,自然就懂了……别的不说,要是能给俺个官干干,别的不说,这个淮安府,就能太平了!”
“好!”
朱厚熜突然幽幽道:“朕现在就任命你为应天监察御史,让你处理淮安府的吏治耗羡问题,你能干得好吗?”
老头哈哈大笑,“小后生啊,俺当然能干好!只可惜啊,你不是皇帝,说了不算!咱们还是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