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的眼神低下去,只见林书俏麻利地将他的袜子从脚踝上褪下,脸登时红了,他别开眼去,似乎是有意逃避自己的难堪,转而对自母亲说道:“妈,我知道你着急,你烦躁,可是,我请求你不要再伤害周遭的人。你可以朝我发泄,我并不会怪你,但是别人没有义务容忍你,不是么?书俏是个很优秀的复健师,相信我,她可以帮助你慢慢好起来,请不要把她逼走,好么?”
林书俏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一旁的方孝龄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她看过去,那是一张痛苦的表情,略微歪斜的嘴角抽搐着,让整张脸孔看起来有种令人心疼的扭曲。她喟叹一声,忽然不忍心责怪她的无礼,反而安慰起方孝龄来:“伯母,我们都没事,我替江淮也检查过,他没被伤到。”
方孝龄逐渐平静下来,却仍然偏过头来,努力瞥向儿子的脚背,确认他没被自己伤到后才扭回头去。
林书俏顿了顿,道:“其实,你并不想冲我发脾气的,对么?你的确在生气,可你是在生你自己的气,你的不良情绪是源于对你自身的失望。我都了解的!”
方孝龄的眼中泪光莹莹,紧接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书俏对她报以鼓励的一笑,随后替江淮穿好刚刚被她脱掉的袜子,套上拖鞋,把他的脚轻轻放回踏板。直起身前,她仰起头,说:“也许你的腿没有感觉,可是,爱你的人却会替你疼的。以后,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江淮的笑里有一丝凄恻:“说得是。其实,就我这样一副身体,即便想保护别人,也力不从心。我连我自己……都……”
他的话让林书俏气恼,她想反驳,却碍于江淮的母亲在场,自己到底是在工作时间,因此忍下没有发作。直到从方孝龄的房间走出来,回到一楼的客厅,她才把想对江淮说的话一吐为快:
“江淮,你说你没有能力保护别人,也照顾不好自己,我看这话说得很对!因为你已经把你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对自己的苛求折磨之上了。所以你有深深的无力感一点也不奇怪,要知道,你所做所想的事,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吃力不讨好的一件事,既让别人烦,也让自己厌!”
她的话无论口吻还是措辞都并不婉转客气,反而“火力”有些冲。莲姐正从厨房走进客厅给她端茶,听到她的话,惊得连茶水都泼了出来。
江淮却是一脸不急不怒的样子。事实上,林书俏看不透他的表情,他身上有一种疏离的气息,却并不是那种刻意为之的孤傲。他坐在轮椅上,像一株雾里的水仙:漂亮、沉静,带着些许清冷。
拿花形容一个男人,这比喻对现代人来说有些奇怪,可不知道为什么,林书俏就是一下子产生了如此的联想。
她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笔直地走到他的轮椅前,像是执意要穿过那层迷雾,直到触到那朵水仙的花瓣。她停下来,他忽然抬起头看她,睫毛浓长,瞳仁黑亮。
站在那么近的距离看他,他的身形显得更加瘦削,双腿略微倾斜着,显得软弱无力。都说男子以阳刚为美,可是江淮是一个看起来那么文弱甚至带着病容的男人,却难掩风华俊美。
他坐在轮椅上,手提不高,足不能行,可形容并不萎顿。他有两道修长倔强的剑眉,一双明澈深邃的星目,自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高贵气质笼在他的身上,让人无法轻视。——林书俏暗叹:也难怪他的心境如此,他原是那样一个内外皆完美的人,也难怪一直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
可为了他好,她不允许他回避现实!她轻轻眨了两下眼皮,狠狠心,把在心底酝酿的“狠话”一溜说了出来:“你有没有试过,喜欢现在的自己?你刚刚受伤的时候,是什么样?如今的你,应该比起当时要进步很多了吧?只要坚持努力,今天的你比昨天的你要棒,明天的你也会比今天的你更好!可是,就目前可以预见的医学发展情况来看,你很可能永远没有办法恢复到你受伤之前的状态了。无论你有多么喜欢那时候的自己,也已经回不去了。既然这样,你还要继续讨厌现在这个你么?你宁可带着一副你讨厌的身体活完你的下半生,也不愿意试着真正去接受它?”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林书俏。我不知道我会以怎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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