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乔治安森与瓦尔特感慨着中国只有静止的历史、愚昧、黑暗、孤立且如同异教的希腊人埃及人一样蛮荒儿童的时候。
却也有人说出了此时欧洲对中国的另一种印象。
“中国的制度是世界上最完美的。”
“那里允许所有人进入皇宫,在意见箱里写下朝政中应被指责的事…人们肯定想不出一个比这更好的政府。在这种行政制度下,皇帝想要实行专断是不可能的,那里人们的生命、财产、和名誉,受到法律的保护…皇帝无法滥用职权,必须遵守法律,不可能加害那些他所不认识的、在法律保护下的百姓。”
后来主持建造的伦敦的萨默赛特宫的设计师威廉·钱伯斯,和历史上一样,在这一年作为瑞典东印度公司的员工,来到了中国。
这一次来的目的,是大顺这边科学院要建一些西洋风格的房屋。
非是全部西洋式,但要体现皇帝说的“实学是实学、西学是西学。实学放之四海而皆准、西学我大顺自有国情在此不可轻信”的金口玉言之大义,所以要兼容并蓄,展现一些西洋古典建筑的样式。
便委托瑞典东印度公司招一些人手。
主要是皇帝也不希望天主教传教士垄断这些事,希望在新教国家里找一些人来。
威廉·钱伯斯认为这是一个良好的学习机会,也正好要亲眼看看欧洲很多人描绘成理想国的中国,故而以瑞典东印度公司特别雇员、作为北京科学院建筑设计师实习生的身份前来的。
此时他正在向来迎接他们的刘钰表达了对中国的向往。
刘钰刚刚摆脱了下船之后、民族病一般在那继续诋毁英国的法国人,听完翻译,愕然不已,忍不住道:“这是哪个傻……呃、谁说的?”
“法国人,弗朗索瓦·阿鲁埃。”
“谁?”这名字有些古怪,他还真没听说过。
“呃……笔名,伏尔泰。侯爵大人。”
刘钰呵了一声,心道“允许所有人进入皇宫,在意见箱里写下朝政中应被指责的事……皇帝无法滥用职权,必须遵守法律”,真就我天朝跑步进入君主立宪责任内阁加人民监督制了呗?
幸亏老子勋贵子弟出身,也在紫禁城做过勋卫,要不然我还真信了。
钱伯斯满眼都是终于踏上这个“理想国”心满意足的小星星,一眨一眨地看着刘钰。
在幻境破碎之前,将在欧洲听到的对中国的溢美之词都说了出来,言语间满满的都是期待,就像是一个天主教徒真的摸到了耶稣的裹尸布。
“中国人是最道德的。别的国家的法律,都是为了惩治罪恶。唯独中国的法律,是为了宣扬善良。”
“听说在中国,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捡到了一个装满金币的钱包,交给了官府。皇帝知道后,立刻赏了他一个五品官,还赏赐了他同等的金币,免除了他的赋税。而如果这要是在法国,这个农民可就惨了。这个农民一定被克以重税。”
刘钰哈哈一笑,心想这倒也不能算全错,节烈牌坊应该也算五品了吧、投井上吊死了确实全家免税。
“这也是伏尔泰说的?”
钱伯斯连连点头,看得出他很尊重这个伟大的学者。
随后钱伯斯又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侯爵大人,朱元璋先生的陵墓在哪里呢?我想要去看看这位先生的陵墓。他是个英雄。”
“伏尔泰先生说,当年成吉思汗的第九世孙,强制人民信仰喇嘛教。”
“而佛教的英雄、奥德修斯一样的智将朱元璋先生,带领佛教徒反抗,打赢了宗教战争。并且颁布了,允许人们自由地信仰一切异端,而没有强制要求喇嘛教改信佛教。”
“这样的英雄,我希望去拜谒他的陵寝,这是个支持宗教的自由的英雄。”
刘钰无言以对,心道果然启蒙时代的很多人,就是坐在家里自己编。
波澜壮阔的反蒙元大起义,愣是给说成了他们熟悉的“胡格诺宗教战争”,这也是个人才了。
刘钰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在百夫长号上侮辱中国的瓦尔特几乎一样的话。
“有些人啊。把自己的经验,作为衡量世界一切事物的标准;用身边的事物,去评判遥远未知的事物。”
“不过也能理解,人没法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事,就像是天生的盲人永远想象不出红色和绿色到底什么样,人们总是把自己做过的、经历过的事,加在远方的人身上。”
“明太祖自然英豪,然其真的不是带领佛教徒反抗宗教统一令。若只是如此,实无天子之福。不要拿欧洲那一套来套中国,不然你会幻灭的。我们的英雄,和你们的英雄,不是一个意思。”
“就像是我们的上帝,和你们的上帝,写成汉语都是上帝,但千万别以为是一个意思。”
刘钰年纪此时也不大,也就三十。但钱伯斯此时年纪还小,刘钰的话老气横秋,倒像是个长者。
虽然不太懂刘钰这话的意思,但还是以一个十六岁孩子的态度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的。
刘钰歪头看了看和钱伯斯差不多的、都是听说过大顺如此美好、宛若理想国的几个人,心道不出一年,你们就得幻灭。
朱元璋是反抗宗教统一令?这特么都什么跟什么啊。
暗暗摇头,心里其实对这些启蒙学者还算是比较尊重的。
但这种“借古讽今”、“借外讽内”的风格,只要良心不要真相、为了目的可以塑造一个理想国的做法,他实在是有些……太眼熟。
吹得越高,一旦看到了真相,幻灭之后也就越难接受,甚至生出一种反叛般的全盘否定。
想着这也是迟早的,只能嘿了一声,吩咐旁边的人道:“安排他们沿途走走吧。他们一些人不是想要看看咱们天朝的园林建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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