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
故而,对大顺的工商业而言,英国最底层的农业雇工,依旧是“活人”。
而大顺中等农户以下的百姓,只能算是工商业眼中的“牲口都不如”,连被统计成数字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们最多过年买条红头绳。
牲口最起码还能剪毛卖钱呢,如今一斤上好的西班牙长绒羊毛,还要6钱银子呢。
一头失踪多年被抓到的羊,剃下来了54斤的毛,30两银子呢,够在灾年买三五个大闺女了,真就人不如畜。
英国的600万人口的消费能力,如果大顺的那些中层农户、贫农、佃农也算是“人”的话,及得上大顺6000万人。
就像两淮地区一样,年收入达到英国底层农业雇工水平的,一个千把人的村子能有三户不?
在这种情况下,不说别的什么工业品,就说茶叶。
大顺的二三亿人,市场已经饱和了。
想要内部市场扩大,只有土改一条路,让百姓有钱消费。
而不是把六成的租子给地主,因为地主也只有一张嘴,他能收一千人的租子,但却不可能一年喝一千斤茶叶、穿一千匹布。
土改的目的,是纯粹的理性。
土地收益降低,才能使资本流向工商业。
百姓有了土地,才有消费能力,才有内部市场的扩大,反过来促进工商业发展。
不走这条路,不说别的,大顺连10%利息的国债,都在国内借不到。
而这条路,又是默认不可能走的。当年李自成走了一半,就走到九宫山了,大顺李家自己不想死的话,自然不敢动。
既然默认这条路不能走。
那么,自然也就只剩下对外扩张这一条路了。
所以刘钰用一个特殊的英国农业雇工的例子,来当做平均数,以此来引诱新兴集团的对外扩张欲望。
因为,按照这个数据,如果打开欧洲市场、打开英国关税,单单是茶叶贸易,就能扩大十倍不止。
刘钰要引诱他们自己做出推理:造舰,是为了利润;扩军,是为了利润;开战,是为了利润。
士绅可以反对开战,因为他们确实没好处。
但新兴阶级必须明白,只有对外扩张,才能得利。
同样,谁支持开战,谁出钱,简单的道理。
大顺对外扩张,不可能用户政府的太仓银,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用不起,也按理不该用。
要不然,就得在国内夺权、土改、消灭地主。进行一整套的改造,打烂一个旧世界,再愣生生按照资本的诉求,创造一个有内部市场的新世界。
哪个难度更大呢?
不言而喻。
对外扩张,简单多了。
持续多年一亿两白银投入海军,足够控制欧洲的东方贸易品垄断,打开欧洲市场。
而一亿两白银想要彻底改造这个国家,消灭地主、分配土地,可能也就宋江方腊王庆田虎那样的动静吧。
现在这个事实就摆在眼前,刘钰面上说的是茶叶定价问题,实则说的是“去吧,去西方,那里是流着奶油和蜜的土地,那里有你们最想要的东西——白银!”
此时只是对这些商人集团进行觉醒教育,而这种觉醒教育持续下去,必然会产生一个非常可笑的结果。
一直高喊着自由贸易的大顺海商集团,会因为英国真的取消了茶叶高关税,而选择对英开战,理由是自由贸易。
到时候就会演变成一个笑话。
为什么对英开战?
因为英国高关税保护,没有自由贸易。
战争的起因是什么呢?
因为英国真的要取消高茶叶关税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英国的市场太诱人了。
诱人到刘钰说英国雇工的生活,已经让许多人想着干掉英国东印度公司了。
伴随着刘钰讲完英国雇工的生活水平,大顺西洋贸易公司,与英国东印度公司之间的矛盾,至少在董事会、大股东层面,已经迅速激化,不可调和了。
陈亨问的问题,只是单纯的商业定价问题。
但当这个问题被刘钰用这种方式阐述之后,这就不再是个单纯的商业定价的问题了。
看着幕板上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话,这个原本单纯的商业定价问题,已经逐渐演化为“我们怎么才能卖更多的茶叶”这个问题。
是“我们”。
不是大顺。
谁代表大顺?
对大顺的茶农、坐商、行商来说,英国取消茶税,是值得放炮庆祝的好事。
而对大顺已经逐渐崛起的海商财阀集团来说,英国取消茶税的第一天,公司的股价就会暴跌。
如果大顺是议会制,伴随着英国取消茶税,会看到茶农坐商行商搓茶的工业资本的代表反对开战;而海商集团则鼓动开战,并且肯定会炮制出类似于“张二麻子耳朵”的事件,煽动舆论,鼓动情绪。
当然,这是双向的。
一旦要是大顺的生产力水平不如英国,立刻就会出现逆转:
大顺的茶农、坐商、工业资本,会要求大顺保护本国人民的利益;而海商集团,则高呼自由贸易会促进竞争,放开关税,加大进口。
此时这种倾向已经很明显了,在刘钰略微夸大地说完英国雇工的生活水平之后,会堂里所有人都已经没有兴趣去谈论该“涨价”还是该“跌价”了。
而是都在讨论,怎么扩大对英国的出口。
既然英国这么有钱,怎么才能让他们多买我们的东西呢?
这就不是一个茶叶该怎么定价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