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还痛骂陕西商人刁钻奸诈放贷如附骨之疽的四川商贾,喝茶之后大赞道:“都言秦人豪商,此言果然不需。诸位也真对得起这西秦会馆供奉的关二爷!”
几年前还逼的平武某人卖老婆、逼得十几家喝卤水自杀,最终被赶出了绵州发誓世代不与川人通婚的陕西商人,这时候也道:“诸位都是川人,川人忠义,我们素有耳闻。日后还要在这里讨生活,大家说不得还是一起做买卖的生意人,过去的事咱们互有对错,如今也就都过去吧。”
两边互相认了个错,便说到了正事。
川商很少往江南那边去,一般也就是跑跑川西、入藏,搞茶叶马匹盐巴之类。
虽也听说过松江府那边兴起的股份制模式,却不知道到底如何。
封建社会,是不太喜欢搞这种合股制的。
好比别的股东犯了事,牵连起来,自己可能也要跟着倒霉。
而且,公司资产是怎么算的?
真要是公司赔个底掉,这钱怎么办?公司借的债,怎么算?
是只把公司所有的资产赔进去?
还是说各家出股的都要出自己的家底子?
亦或者,得罪了官员,或者谋反之类的,被牵连,公司是不是也一并被没收?
陕西商人是两淮商战的失败者,顶着大顺之前还未彻底解决北方边患的巨大优势,被徽商一路打回了陕西。
但他们也算是对江南颇熟悉的人,前朝扬州号称半城晋陕半城徽,如今虽不复以往,但交流密切,深知一些新情况。
当即陕西商人就将怎么操作的、诸多规矩说了说。
商人关注的方向,都是相似的。
这些四川商人听完这些规矩后,点头道:“应是要得。若这么办,大家也没了什么争竞,合力赚钱就是。”
“如今看朝廷这意思,是真的要扶植我们了。只要解决了这边的地租事,便是朝廷要搞官运商销,再压一压价,我们也有得赚。”
这件事,究其根本,还是朝廷和这些商贾沆瀣一气,目标虽不一致,但此时却还是同路人。
这些商人也不傻,很容易就能明白朝廷这么办的意思。
无非就是朝廷想要盐税。
别说什么让老百姓吃便宜的盐,那不是一个封建王朝该考虑的事,也不是该给皇帝和朝廷加上的义务,封建统治者没有这样的义务。
只不过,官盐太贵,老百姓都吃私盐,以至于收不上钱。
是以才要改革川南盐业。
而老百姓吃的盐,不是凭空变出来的,终究还是盐井里生产的。
之前盐井林立、缉私困难,使得很多人吃的相当肥。
朝廷这么干,无非是借鉴松江府那边的改革经验,要搞方便控制和查账的大公司,尽可能挤压私盐的生存空间。
地租问题,于朝廷的逻辑,是地租导致官盐贵、官盐贵导致老百姓吃私盐、吃私盐导致收不上来税,收不上来税导致中央的权力一退再退。
本身盐井产盐,就是很容易逐渐发展为垄断的。打井需要高额资本投入,如今这么改,不算是拔苗助长,只是相当于把必然要完成的事提前推了一把而已。
陕西商人和四川商人对此心知肚明,吃亏还是占便宜,只朝廷取缔地租这一件事,就让他们占了大便宜。
提前放出的风声,就是为了让足够的资本涌来。
两边说着话的时候,下人跑进来道:“老爷,工商部的大人来了。”
这才是今天的主角,主位一直空着呢。
秦、蜀两边的商人连忙起身去迎,二十啷当岁还不到三十的工商部的人走进来后,很自然地坐了主位,也没太多客套。
说起话来,也是开门见山,给自己的身份定了个性。
“我们,说的简单点,其实就是朝廷给你们安了个公公婆婆。让你们自己搞,能搞成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就跟六政府是官面称呼,实际上大家私下里还是叫六部一样。我们虽叫什么工商部,私下里也有人管我们叫‘少府监’。”
“自武皇将少府的盐利交予政府之后,其实我们‘少府监’是不管盐政的。当然现在也不管。”
“工商的事归工商,盐政的事归盐政。”
“盐政是管收税的,我们是管投资建设的。土地地租的事,那是府尹管,我们也管不着。”
“先说清楚,各管一滩,该我们管的,我们来管。不该我们管的,你们也别问我们。”
到底是叫六政府还是叫六部,这不是个类似于“闯贼”还是“闯王”的政治原则问题,只是官方称呼和私下称呼的区别。
而工商部的人直言这工商部其实就是“少府监”,亦算是这件事皇帝终于要正规化了。
之前皇帝便说,如今诸多事,全靠刘钰的“幕府”来办,虽不开府却和开府没什么区别了。为避免人亡政息,还是搞出来章程的好。
既搞出来了章程,那么这群人是官吏,却又不归六政府管,那这到底是个啥,不言自明。
这年轻官员更是直言不讳,明确说自己这些人就是朝廷给他们安插的“公公婆婆”。
这句话有两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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