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一下子杀这么多人,这阜宁县日后该怎么办,这确实是要好好说一说的。”
“如今朝廷花大价钱修了淮河,便水害为水利。且废了运河,不再需要束水冲砂,又断了之前黄河保北不保南之规矩。加之这些年海卤日退,自范公堤往东已有百余里。”
“不消数年,苏北便可称为粮仓地,土地耕种再不像从前难办困难了。我对苏北这地方,还是看好的。”
“《禹贡》中,两淮可是上等地。黄河泥又肥,只要解决了水患问题,日后苏北田亩未必就比苏南差啊。”
这倒是个实实在在的变化。
淮河不修、运河不废,苏北地方,就不要谈什么赋税了。
扣除地方上根本管不到的盐税,朝廷对苏北的要求,也就是“别出民变、有灾能赈、最好三年才要一次赈济请不要年年都要”。
按照后世的行政区划分,阜宁县现在管的地盘,算滨海县、射阳县、阜宁县。粮食产量加在一起算一个县的话,很高。
除了不能和榆树、农安、公主岭这些随便三五年的产量就够大明王朝从永乐年到崇祯年二百年漕米所需的粮食三甲县外。
和扶余、五常之类的掰掰腕子,排个前五是没啥问题的。
可现在嘛……莫说产粮大县了,每年平均的救济粮加赈灾款倒是能在大顺排前五。
赶上洪泽湖、黄河、海潮耍耍脾气,基本上年年与后世另一个江苏产粮强县沭阳,争个大顺救济粮、赈灾款、灾民数的冠亚军吧。
为啥非要先下南洋、后废运河修淮河?
除了朝廷这边军事安全上的考虑之外,按刘钰的说法,这要是先修了淮河废了运河再下南洋,南洋种植园如今这个劳工价,可是半个苏北百姓都“骗”不去。
苏北这等过去和将来都是好地方的地方,如今愣生生被黄河、淮河、漕运、盐政,把乡村折磨成了十八层炼狱。
现在曙光初现,刘钰这么一说,众人稍微一想也就能理解这其中的变化。
虽然对刘钰说的苏北粮产量日后未必比苏南差这个说法尚且存疑,但想着肯定比以前是强。
而这,也几乎是直接提醒了阜宁县县令:朝廷在这个节骨眼前选你来阜宁县,要的不是你救灾的本事,也不是你协调修淮河的本事,而是要你以后把阜宁搞好的本事。
至于怎么搞,刘钰又道:“如今淮河入海渠主干既已完成,日后垦荒也好、种植也罢,这都需要重新丈量土地的。”
“好在,之前朝廷派了些测绘专业的来实习,我也就顺手让他们丈量了一下荒滩土地,日后也可以用来丈量垦田嘛。”
“既是要垦田、要不负朝廷修淮河的投入,只靠一个阜宁县衙肯定是不够的。此事之后,这些测绘专业的学生暂且在这里再干一年,我在上疏朝廷,请朝廷派些干吏,来填充村镇。”
“古儒一派不是想要搞均田、搞学校制分斋教育吗?也可以让他们在这里尝试尝试。”
“钱从何来,我看这里也要行苏南那种十一税之制,国课既足,剩下的就做地方使用,兴水利、办学校。”
“既然苏南、威海、鲸海等地,可以特异于天下,而尝新政。这苏北,我看也未尝不可。”
“此外,这些荒滩地,也可效虾夷、台湾等故事,吸纳资本,募民垦荒。”
“如今朝廷既不缺钱,也不缺能到基层的读书人虽然读的不是正经书但做个小吏还是可以的,我看,阜宁令这个问题,没什么难的。”
他这么一说,剩下的人就更明白了,心道国公您可真的只是来办道德问题的,真的和土地分配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又想,如今这人还没死呢,皇帝那边连吹响器的、唢呐班子、白事宴席的肥肉、头七的纸钱都备下了,那还有什么可议的了?赶紧动手吧。
都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君倒是没说让乡绅死,只是送了点纸钱锡箔麻布片子啥的,是死还是不死呢?
阜宁县令则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么搞,自己这个阜宁县令的政绩非要升腾不可。
忧的是,这么搞,自己这个惟新党的标签怕是摘不掉了。
虽说文忠公有《朋党论》,圣人亦云君子群而不党。
然而,自己可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就是个纯粹的官僚。
自己是真没有理想和信念,不管是三代之治、王道盛世、小农均田、士大夫共天下亦或者是惟新工商,全都没有,也他妈全都不信啊……怎么自己就被贴上朋党的标签了?
自己连理想信念都没有,哪有资格朋啊?
既无理念,也就根本无从以此为基础确定自己为官施政的手段是否符合自己的理想、做的是好还是坏。
按照墨家儒家那一套,官职的权力是为了实现理念的一种工具,政府做的好不好要在是距离理想更近还是更远上来体现和评判。
然而自己压根就没有理念,所以当官本身就是为了当官,官当的好不好看看自己是升职还是降职不就知道了?
自己这个标准的官僚,压根就是谁在庙堂支持谁、谁坐龙椅都呼圣。可他妈皇帝终究不是真的能万万岁啊,万一过几年,风向一变呢?我这身上的惟新党标签,是好还是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