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距离海州不远,船上的年轻人也没遭多少颠簸的罪,还没等把黄胆吐出来呢,船就到地方了。
泊靠的地方,距离一座名为墟沟的城镇很近。
而后世的连云港,现在还并未出现。
前面有连岛挡着,做天然的防波提。后面有五十年前才和大陆连在一起的云台山,制高点完全可以控制连岛防波后的港口,只不过战略位置很一般,虽有军港的身板,但却没军港的命。
不过,连岛加云台山,连云港的名字倒是可以定下了。
到了墟沟,带队的人领着这些年轻人就去了这里墟沟的一处地方休息,原本是一处天主教堂。
那时候天主教传播太快,尤其江苏等地又是中心,连墟沟这等小地方也有这么一座教堂。
不过禁教之后,这里已经被抄没为官产了,如今买扑出去,成为了一个歇脚的店铺。
那些不符合禁教规定的装饰早就拆除了或者砸碎了,剩余的地方,如今铺满了木板和麦草,成了一座很标准的底层休息的车店。
这种底层的车店,一般的顾客也就是锔锅锔盆、耍猴乞丐、货郎贩子跑买卖的。
海州的盐业改革才刚开始,徐州那边的煤炭运输也还在筹备当中,包括连云港这个港口,也还在建设之中。
真跑江湖的都该知道,这种车店,以前的主要顾客要么是走海路卖私盐的、要么就是倒腾走私品的。
条件很是简陋,但这些学生也都不是什么好家庭出身的,但凡家里要是有个二十亩地,也不至于为了那几个银子背井离乡跑苏北去。
麦草上一堆,吆喝着互相挤一挤,一群人几乎是人挨着人地挤在简陋的床铺上。
带队的说是明天一早再去海州,参加什么“吏员培训班”之类的东西。
这群年轻人刚展开行李,店老板就堆着笑说道:“诸位,咱们再挤一挤吧。这几天人实在是多,也没个别的去处,又来了条船。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再挤一挤,空出来点地方。”
“我再弄些麦草,不行在地上凑合一宿。都不容易,见谅,见谅。”
或许是这些年轻人上学上的,听话听习惯了,毕竟小时候关系到中午那个免费的馒头能不能吃到,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发了两句“再挤就要挤香油”的牢骚,便给让出了一片地方。
很快,就从外面又进来几个人。
有几个,看样子就是那种跑江湖的,这时候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跑江湖的,多半都是私盐贩子。
如今淮北盐改,把握的细节就是“化枭为商”。
简言之,就是已经得了第一桶金的,以后也能入局卖盐这个行业了。
至于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之前的私盐贩子,既往不咎。
昨日还是罪无可恕的私盐贩子。
过了这个月,摇身一变那就成了合法的票盐商人了。
除了这几个明显是“前”私盐贩子的商人外,还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年纪也不大,约莫也就二十岁左右。
身上穿一件青衫,头上包着方巾,背着一个褡裢,腰间悬着一支燧发短枪。
在里面正在闲聊的几个学实学的年轻人,一看这书生模样的人,只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两边根本不对路子。
如在登州府时候,这些学生发的牢骚一般:就算到了科学院,也混不到个赐同进士出身。
而他们这些人,又是十四岁以后没有直接回家干活,而是继续上学的一批人。
论本事,自认还是有一些的。
虽然他们是被“挑剩下”的,但含金量却也不低,自认比个秀才差毬不多。
大顺科学院用的是莱布尼茨的科学院构想方式,而在培养人才上又是彼得堡模式:搞数学的院士,尤其是外籍院士,带几个弟子。弟子兼科学院新学生的讲师。
其实根本带不了多少人,能进科学院的那也真的是凤毛麟角。
而入军校,这里面又涉及到一个“良家子”问题,那边也是学实学的,朝廷这边肯定是要按照割裂出来的身份,划定录取名额的。良家子才几个鸟人的人口基数?这要是不控制录取名额,用不了几年,军官全都是底层实学百姓了。
当然,理由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只说良家子素质更高一些,能骑马打枪体格也更健壮,这些佃户出身的底层这些肯定是没法比的,是以良家子的名额多一些也是为国选材。
最上面的两个名额有限,剩下的也就是他们了。
现在公司初建,苏北垦荒还在尝试阶段,公司那边也收不了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提前扩招出来的,学的是农学、测量、简易水利之类的学问。
倒是也听说,过一阵说不定垦荒公司还要收人。
但架不住吃饭要紧啊,爹妈兄弟姊妹眼巴巴地盼着能赶紧赚钱让家里稍微轻松一点呢,哪能在家干等着?
朝廷这边虽给二两银子,但再加上管吃饭之类的,说不定以后还要再给亩地什么的,总归是比在家干等着强。
他们自认自己其实也应该算是读书人,然而朝廷却根本不认他们是读书人。
是以,这群人看书生那是真的不对付。
简而言之,写诗作对我不行,但种地你也不行啊,凭啥我们就不算读书人你们就算?你会背十三经,老子还会算方程组呢,礼、乐、射、御、书、数,都是六艺,凭啥你们算正经学问,我们就算是百工巫医?
就如同京城里武德宫和国子监经常打架一样,民间实学兴起之后,两边虽说因为身份等级不同打不起来——武德宫和国子监,那身份等级是相同的,实学专科生和秀才举人那身份等级可差远了——但打不起来归打不起来,彼此之间互相看不顺眼那是实打实的。
在那聊天打屁的新学年轻人,根本不在乎来的这几个人,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继续在那聊天。
书生大约也知道这群人是干啥的,皱眉看了看乱七八糟的麦草,嗅了嗅空气里糅合着屁臭脚臭潮湿味的大通铺特有味道,有些不太适应,但也还是在角落里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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