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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七章 坐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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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时运不到汉口。”

    “当然了,这个漏洞是可以补上的,定个规矩说不准这样。但现在,我故意没补这个漏洞,他们就钻这个空子,就使劲儿买盐,就不让别人买到盐,导致缺盐。我也不管,那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史世用多少读过书,知道这件事往大了说,涉及到昭公六年那桩著名的争论。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法律要是写的明明白白了,那么肯定就有人老琢磨着钻法的漏洞,按照那场争论的说法,这是鼓励每个人都做坏人。

    但史世用知道,刘钰今天说的这个,和这么大的话题无关。

    在他看来,刘钰压根不关心这么大的事,而是一直琢磨着让资本往工商业上跑,而不是往土地上跑。

    虽然其实和那个刑不可知的争论差不多,但又不一样。

    刘钰说湖北盐政改革,是工商业的商鞅立木。

    说开赌场的、坐庄的想要赢钱,既不需要赌本多,也不需要赌术好,只需要一个规矩立在那,坐庄的维护这个规矩,那就必赢。

    重农抑商的根本逻辑,要和“禁商有田”这个一直以来的想法配合在一起看。

    商人积累资本的速度太快,比种地快多了。而土地私有、土地允许买卖,商人兼并土地的速度有多快?

    这个问题,是刘钰解决不了的。

    他很清醒,不解决这个问题,就是修修补补,他拼尽全力、拿出几百年的见识,最多也就能保证几项收益高于土地投资的工商业项目。

    并且还要用尽手段,让工商业获得的高额利润,不要去投资兼并土地赚地租这种会导致自己挂路灯的事,用尽办法往外走。

    史世用尚在琢磨的时候,刘钰又道:“有些事啊,治不了本。土地兼并之弊,明末时候,诸多大儒都讲的不需要再讲了。之后颜李之学,也讲均田。”

    “但,《淮南子》有句话,其道可以大美兴,而难以算计举也。是故日计之不足,而岁计之有余。”

    “土地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可能有时候收益不高,可能今年赔了,但平均算下来,终究是赚钱的,所谓有余也。”

    “而土地那边的规矩,可是明明白白的。一点错不了。哪怕你想兼并土地,也得按着这个规矩来。”

    “在这个大规矩下,灾年买地、放贷收地……也包括啊,秋天时候去人家地里放火让他欠债用地抵押;旱天的时候掘断水渠,让他颗粒无收,然后借债买地。等等、等等,甭管用啥手段,我就问你,这地契连本朝开国,是不是也得认?”

    史世用点点头,这话倒是不假。

    土地兼并的手段很多。

    但是,土地地契的规矩,是大家都认的。哪怕大顺当年造反,九宫山之后,也是保这个规矩的,虽然有很多稍微偏向性的政策,但这个基本的大规矩是绝对认的。

    认了这个大规矩,才有资格和士绅地主讲天下、汉人。

    不认这个大规矩,结果就是如同历史上喊出“减租减息、永佃不变”的福建田兵那样,汉人地主带着满清鞑兵联合围剿,杀个精光。

    而在这个大规矩之下,投资土地成为了第一选择。

    所谓:

    天下货财所积,则时时有水火盗贼之忧。至珍异之物,尤易招尤速祸。草野之人有十金之积则不能高枕而卧。

    独有田产,不忧水火,不忧盗贼。

    虽有强虐之人,不能竞夺尺寸;虽有万钧之力,亦不能负之以趋。

    千万顷可以值万金之产,不劳一人守护。

    即有兵燹离乱,背井去乡,事定归来,室庐畜聚,一无可问。

    独此一坎土,张姓者仍属张,李姓者仍属李……

    这么深刻的觉悟,是这边独有的吗?

    并不是。

    1720年的泡沫爆炸之后,法国那边也有人这样想过,得出的结论,就是投资工商业,完全不如投资土地保值。工商业投资可能会爆炸,但土地炸不了,最终手里还是会有一片土地。

    当然,大顺这边更愿意买地的原因,不止此一项,还有很多原因,很复杂。

    但,土地的法、土地的契,是执行的相对来说最严格的法、相对来说最认可的契,这是没问题的。

    “制民恒产”大义加身,阜宁县土改,也不敢用“制民恒产”这个大义,搞三十年赎买之类的空想。

    而是,刘钰下套,用“克扣河工款”这样的大罪名,杀的人。土地是抄家之后,再分给百姓的。

    小农是小资产者,他们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他们认可的最终还是私有下的法权,只是希望有人把他们头顶上的人拉下来而已,但绝对不支持把他们脚底下的经济基础法权制度都改变。

    这样的经济基础,铸造了大顺最稳固的上层建筑、道德法律。

    也就是最稳固的地契、相对来说最严格的土地规矩。

    就像是两个赌场。

    一边是土地。

    一边是工商业。

    土地那边的规矩非常稳、非常明确,赌客也就都喜欢往那边跑。

    虽然,大顺的工商业要发展,有诸多诸多的问题。但,一个稳固的规矩、一个愿赌服输的规矩,也是可以略微吸引一点资本往工商业上跑的。

    现在刘钰真的是蚊子再小也是肉,他要尽一切可能,在不敢、也没能力动大顺土地制度的情况下,把资本往工商业上拉。

    大盐商破产,不会让工商业兔死狐悲。愿赌服输嘛。

    大盐商在大顺朝廷不由分说抄家之类的打击下破产,工商业才会兔死狐悲。

    盐引总承包商不是什么好鸟,刘钰也没想着和他们讲规矩,真要是自己玩砸了,他丝毫不介意直接动军队。

    但只要还没有彻底玩砸,他就需要制造一种假象:定下的规矩之下,愿赌服输而已,老子没有掀桌。

    如果这种假象实在制造不下去了,他丝毫不介意掀桌,让他们尝尝封建帝国的铁拳。因为淮南产业转型更重要一些。

    这就和他在淮北盐改时候搞得“明票暗引”、“让合适的人拿到合适的票”一样。

    他只是制造一种假象,好像是有明确规矩的假象,目的是骗人把钱往工商业上投而已。

    正所谓积土成山嘛,不敢动根本的土地问题,只能是任何有利工商业的都要用,况且这也不是蚊子肉。

    真要是玩砸了,不得不用封建铁拳的时候,那两淮盐商积累百余年的资本,可是未必会往新兴工商业上跑,而是更可能吓得埋地窖里、能买地就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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