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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七章 工业革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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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徐州,要为海州的晒盐场、苏南的轻工业,提供更多的煤,以及购置更多的蒸汽机用于煤矿排水。

    在松江府,要为这些逐步发展的产业,配置资本,富集资金,投机炒作,并且不断投资到基础建设中,比如徐州到海州的运煤运河、马拉铁轨路建设。

    在南洋,要为需求极大的造船业,提供船索黄麻、帆布材料、桧木柚木;要为苏南日益进行的改稻为桑、改田种棉、生活水平进步、以及京城所需漕米,提供更多的稻米种植园,甘蔗种植园。

    在朝鲜和日本,要为大顺发达地区逐步提升的识字率,提供更为廉价劳动力所生产的纸张,土佐和平壤的造纸业是为数不多还能和大顺竞争的产业。

    应该说,他们在造纸业上,卷赢了大顺。代价是他们试图建立的甘蔗种植、棉花种植、伊万里烧瓷器等产业、丝绸制造等,被大顺全灭在了起步阶段。

    事实上,任何幻想着在18世纪的中国,直接搞纺织机械化,尤其是织布机械化的设想,都会遭到现实的毒打,会被世界上最坚强的小农经济男耕女织教做人。

    从而深刻理解什么叫“张之洞创建的湖北制造局的机械纺织,只能以低于成本价的价格卖棉布,几近破产”。

    什么叫“只有在大灾之后、赤地千里、土地荒芜的状态下,才有可能改良棉种成功,推广长绒棉”。

    以及什么叫“温情脉脉和和稀泥传统导致的淮南垦荒最终滑向了传统租佃制,使得佃农不愿意种植长绒棉,因为地租强迫制下只有秸秆全都属于他们,于是他们三天做一顿饭,将秸秆运到上海去卖——本土棉产棉不行、纤维长度不够,但秸秆够多;长绒棉不能密植掺杂副作物,而副作为不纳入地租范畴”,以至于改良到1933年,长绒棉在江苏的种植面积全面下滑;上海家庭有37.7%使用棉花秸秆做饭取暖,之所以这么“低”,是因为普遍贫穷,住房面积太小,秸秆太占地方堆不开,不得不买体积更小的煤。

    任何幻想着着在18世纪的中国,搞珍妮纺纱机,甚至幻想这玩意儿就是工业革命的设想,也都会遭到现实的毒打。

    深刻理解号称英国棉纺织业开端的曼彻斯特法案能获得通过的原因,是“曼彻斯特、兰开夏的棉布,不是真正的棉布,只是传统的毛麻纺织品的一种变种,因为必须使用麻纱和羊绒作为经线以获得足够的强度,它不是棉布,所以可以绕开棉布禁止令”。

    以及什么叫“珍妮机和水力纺纱机的纱线,【也】能作为经线,但不能织造平纹布”。

    【也】这个字,很重要,对英国来说无所谓,但对大顺来说这个【也】字甚至是整句话的关键。

    种种这一切的本国自有国情在此,使得大顺的资本主义萌芽和工业革命,斩断了一切的温情脉脉,刘钰下了狠手。

    圈地区就是圈地,佃农在圈地区范围内就是要被消灭,不准租佃。

    恶意给淮南圈地区补偿的小农贷款,五年破产收地,反抗全部被镇压,枪决或者流放带头反抗的英雄人物,参与者做契约奴由资本购买送往南洋东北。更不可能和稀泥让小农垦荒。

    对东北就是要全面经济附庸,提升大豆产量、控制豆饼价格,让大资本用营养丰富的豆饼肥田——此时全国90%的百姓而言豆饼还是一种美味的营养品——从而确保圈地种棉的利润,引导资本圈地、改良棉种。

    让资本购买机器、资本下乡,垄断集团控制棉纱,搞包买制,实现江苏农村的手工织布机换代,实现资本对农村纺织业的全面控制和剥削。

    彻底毁灭千年繁华的扬州城,制造混乱,迫使资本南迁过江,投入到纺织业、基础建设运河投资、东北圈地、南洋种植园等。

    全面清查土地,提高亩税税率,降低粮价,迫使商业资本无法选择“买地收租”的模式——要么投资到别的行业,要么买地种桑种棉搞经营。

    暴力镇压“谷贱伤农”的儒生请愿集会,继续对南洋米、辽东麦实行压仓抵税政策,鼓励进口,继续压低江苏省粮价,逼迫“苏常熟、天下足”的地方进行农业转型。

    地主倒是也考虑过,那我不收实物租,我收货币租不就得了?

    然而,他们的考虑,使得《多收了三五斗》的魔幻故事,提前上演。

    【为什么要粜出去呢,你这死鬼!我一定要留在家里,给老婆吃,给儿子吃。我不缴租,宁可跑去吃官司,让他们关起来!】

    【缴租立刻借新债。借了四分钱五分钱的债去缴租……】

    【田真个种不得了!】

    【退了租逃荒去吧。我看逃荒的倒是满写意的。】

    【逃荒去,债也赖了,会钱也不用解了,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谁出来当头脑?他们逃荒的有几个头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脑的话。】

    【我看,到上海去做工也不坏。我们村里的小王,不是么?在上海什么厂里做工,听说一个月工钱有十五块。十五块,照今天的价钱,就是三担米呢!】

    区别在于后面那一段:【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上海……好多的厂关了门,小王在那里做叫花子了,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

    不过,此时,上海的好多厂、南洋的种植园、苏北的棉花田,并没有关门。

    路路没有断绝,大家也不必沉默。

    佃户们,退了租,逃荒去做工吧。

    士绅们,把土地经营起来,种经济作物来缴纳无法逃避的土地税吧,不收漕米,不收实物税,只收白银纸币,不交税的通通革除功名,欠税是不行的。

    自耕农,让女人从包买商那里领取织布机和棉纱,赚取那点劳动报酬吧。

    至于结局,倒是类似的:

    【“谷贱伤农”的古语成为都市间报上的时行标题。】

    【地主感觉收租棘手,便集会,发通电,大意说:收成特丰,粮食过剩,粮价低落,农民不堪其苦,应请共筹救济的方案。】

    【工业界是不声不响。米价低落,工人的“米贴”之类可以免除,在他们是有利的。】

    【社会科学家在各种杂志上发表论文,从统计,从学理,提出粮食过剩之说简直是笑话。】

    【这些都是都市里的事情,在“乡亲”是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有的溜之大吉,悄悄地爬上开往上海的四等车……】

    大顺还没有四等车,但却有四通八达的水道。一船又一船的江苏佃户,开始学会了时间概念:几点起床、几点上工、几点吃饭、几点下工。

    以及什么叫几点钟。

    还有就是关外东北的口音,渐渐出现了淮音、吴语、扬州话。

    比如此时正在黄龙府三江口县酒肆里争论南通二尺八大布,到底有没有麻线的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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