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才说了什么?
——他认同一辉?
“你、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不然我不会特地来见你。”
“可、可是……爸爸根本没有为我做过什么!你不曾教我使用伐刀者的能力,就连分家的小孩都能接受武艺指导,我却什么也没有!”
没错,一辉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切。他待在那个家中,痛苦得几乎快窒息。
严把一辉从各种事物中隔离开来,而其他人见到严的作风,也一起将一辉视为“当家厌恶的对象”百般欺侮。
这份痛楚、这份苦恼、这份孤独——一辉光是回想起来,心脏就一阵揪紧。
所以一辉无法不问个清楚。
“如果你认同我的话,为什么不像对待其他孩子一样对我!”
严则是丝毫不露神色。
“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不教,只是这样而已。一个没有才能的人只能学到半吊子的技术,这不管是对教的一方还是学习的一方,都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答道。“不……”接着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只是浪费时间倒还好。最糟糕的是像现在的你一样,以半吊子的实力得出结果。”
(…………!?)
“什、什么意思?”
一辉无法理解听到的话语,这么回问着。
严缓缓闭上眼,接着以那宛如铅块般沉重的低沉嗓音,娓娓道出语中之意:
「……黑铁家历史悠久,从魔法骑士还被称为『武士』的时代开始,黑铁家就已经在统率日本的伐刀者。我们的责任便是组织这个国家所有的伐刀者。
但是要将骑士聚集成一个团体,并使其齐心团结,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因为这些骑士每个人都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
若是每个人都掌握着过于强大的力量,就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对待他们。
而要将这些人收纳在名为『组织』的盒子里,最需要的便是『阶级』。
设置『阶级』这种公开且浅显易见的秩序,对应个别的力量赋予适当的阶级。
借此让每个人自觉自己应有的角色,才能维持组织的谐和。
组织是由每个大小不同的齿轮组成的。每个齿轮都具有合适的任务,他们必须做出适当的行动,组织才能正确执行它的功能。由上级到下层,各自都拥有其适当的职责。下层若是轻视上级,自以为『自己比对方还要优秀』,那么下层就会做出偏离其职责的行为,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因此一辉,像你这样的人只会毒害组织。
原本应该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人『硬是做出了结果』,会使得下层抱持不切实际的妄想,认为自己也能做出什么大事。等到这个妄想在心中渐渐壮大,他们的行为便会偏离轨道。而他们的大部分行动只会为身为齿轮的自己,或是组织本身造成不必要的消耗罢了。等级的确不是绝对,但在大多数的情况它的确是相当正确,能颠覆等级本身的例子太过稀少了。我们必须避免这种不必要的消耗。所以我才会这么对你说——『反正你什么都做不到,就什么也别做。』」
严的话语异常地冷淡。
严的行动一定存在着某种理念。
一辉今天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并且彻底了解黑铁严这个人。
为了完成黑铁家代代相传的职责。
所以他自身成了活生生的纪律,将不可动摇的铁则加诸在自身以及他人身上。
这就是……他的父亲,被人称做“铁血”的魔法骑士。
但是——
“等…………等一下…………”
但是这实在是……
“那么父亲并不是因为我会成为家族的耻辱,才叫我什么都别做吗?”
“当然了,家族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黑铁的职责是守护这个国家,守护骑士之间的和平。而为了这个目的,什么都做不到的人也有他应负的职责…………一辉,既然你希望我认同你,那么——你现在就放弃骑士之道吧。”
“!“
“反正你什么都做不到,就什么也别做。从以前到现在,我对你的期望只有这么一件事而已。“
一辉听见这句话,终于确定父亲的这番话语是认真的。
但是这个真相,一辉实在难以接受。
因为——
(这个人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父亲真的不曾讨厌自己。
可是……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的才能无法满足他的期望,才会遭到他唾弃,搞不好一辉还会好过一些。
因为这代表严……多多少少对自己抱持着期待。
不过现实却并非如此。
严对一辉根本不曾抱有任何的期待与情感。
(这实在是……太难堪了…………)
问题已经不在于严讨不讨厌自己。
自己对他来说,根本有如路旁的石头。
不论是善意或恶意,他甚至连抱持情感都嫌愚蠢。
对严来说,一辉就是这样的存在。
一辉知晓,并且确定了这个事实之后,寂寥的哀伤一瞬间吞没了全身。
“唔…………!”
“嗯?你怎么了?你在哭什么?”
一辉的双眸流下一滴又一滴的泪珠。
严见状,疑惑地皱起眉头。
一辉见到严的反应…………更加确信了一件事。
他心中隐约希冀着,能与唯一的父亲有所连结。
他打从心底希望总有一天会和父亲互相理解。
但是——
(……是这样啊。)
严甚至无法理解这抹眼泪的意义。他是这么的、这么的——
(我跟这个人……已经确确实实地、分割开来了…………)
这个瞬间——
碰咚一声…………
一辉心中的某种事物——
某种非常重要的事物应声倒塌。
而从这一秒开始……名为黑铁一辉的精密机器(人类)逐渐走向毁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