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坤从踏出凉州城的那日起,开始度过他有史以来最为难熬的几十天,即使以前那次差点命丧孤城,也比现在强上百倍。
他不去看尚召阳,也能清楚那人的一举一动,反之亦然,尚召阳对他也是了如指掌。
一个正值盛年,面若冠玉,乌发如漆,身姿挺拨,每一个动作带着力度彰显主人的强盛。
另一个年介耄耋,鸡皮鹤发,佝偻着身形,走路颤颤巍巍,无一不显示出他的苍老与年迈。
一副相貌,两个迥然不同的年纪,尚坤似是预见到年迈的自己,尚召阳则忆起当年的上京第一公子的翩翩风姿,可惜他们都不是彼此。
山路崎岖,尚坤也不让车队减速慢行,任尚召阳那把老骨头在车里颠簸。老者好强不求饶,他也装做不知道。
“下来,用饭。”尚坤的语气生硬,却也是他最大的耐心。
车外月明星稀,树叶随风律动,发出沙沙声响,尚召阳艰难地扶着随从下车,他身边的一应亲信全被孙儿铲除干净,现在服侍他的都是儿子的心腹。
“这地方我以前来过。”尚召阳皱眉说道,好似在报怨孙儿敷衍了事,随意带他出来逛一圈就急着交差。
“还没走到你要去的地方。”尚坤更加不耐烦,大踏步离开老远,坐在篝火旁拿起酒袋,忽暗忽明的火光照在他脸上,眉目俊美无双,若不是眉间一股煞气,他可称得上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第七天的晚间,仍没有走到尚召阳要求的目的地,他一意孤行想离开大周的疆域,深入北漠腹地,念叨着生父游灵飘荡,让他长年夜不成寐。
尚坤失去最后的耐心,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明天照原路返回。凉州城里有阿圆,她怀着他的孩子,甘州又一直是个大隐患,还有京城的密探传来的消息表示裕王那边也极不老实。
这一路行来,很少见到游牧的牧民,在夏天青草肥美的牛羊成群的季节,本就是件很反常的事。
一切的一切,让他无法再陪着尚召阳耗费时光。
“坤儿”,尚召阳气若游丝,听在尚坤耳中出魔音咒语。
“你可知曾祖是怎么死的?”
“死于他最亲信的手下,那人拿着曾祖的人头换了同等份量的黄金。”尚坤说起家族旧事却是心平气和,当年那个出卖曾祖的人辗转几次落到尚家手里,被五马分尸,可奇怪之处就在,那人也说不出曾祖尸骨的下落。
父亲正是被身边的人出卖,轻信别人的话,贸然出兵,连带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尚召阳忆起往事,仍恨得咬牙切齿,华白的头发凌乱贴在额前。这几年他愈老,对往事的执念更深,恨出卖父亲的人,恨无上的君威逼死了母亲和妹妹们。
纵是夏日里,漠北夜里寒凉,露气湿重,尚坤又有心折磨祖父,故意不许人给他添足被褥,就让冷着他几分。
好似尚召阳受冻打哆嗦,他就能一夜好梦睡到天亮,其实两个人都是清醒着的。
尚召阳再是身体健壮,也是近七十岁的老人,又在府里幽居近两年,以前的功夫渐渐拉下,又经过节食耗损身体,他确实抵挡不住寒冷,咬着牙关坚持。
多年以前替父雪耻的那一战,他也是这样咬着牙齿熬过寒夜,第二天帐中多出全副的紫貂裘铺盖,毛色柔软油亮。不用问,定是晋阳大长公主派人送到他帐中。
他晓的晋阳的心思,天之娇女把对他的倾慕之情就差昭告天下,在他鲜衣怒马做无忧公子时,颇为沾沾自喜。
后来家中生变,是晋阳在大家面前力保下他,又说服君王给他领兵的机会。
她给他天大的恩惠,却只字不提要他回报。
尚召阳恨着晋阳,就像同样深恨她的父兄,厌恶晋阳长眉广额—那是武家儿女特有的外貌。
想起往事,尚召阳剧烈地咳嗽,沉重的喘息声惊醒身边的人,侍从爬起来喂水给他喝。
所有动静落到尚坤耳中,他怒气冲冲掀起账蓬,从下人手里d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