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茵一角有荫凉及一块矮墩似的圆石,干脆走到那儿坐下,将琴搁于腿上,意定神闲,好像进入了一种万籁收声天地静的状态里,玉指冰弦,轻拢慢捻,琴音寥寥,一曲《列子御风》轻快自由,让人仿佛邀游*,怡然忘我。
曲毕,顺妃抚掌赞道:“弹得不错。”
兰祯抬眼一笑。
这时阳光已照至她的脸颊,雪白的肌肤映着明亮清透的日光,粉嫩柔滑,如玉脂玉膏,莹莹生辉,似雪欲融,凤眼翘起,流动着潋滟的光华,粉唇含笑,端的是清丽动人。
有急事来禀庆旸帝,见到这一幕正欲避走封靖明,脚下不由一顿,眼眸一眯,只觉得心里被什么搔了一下,有些微的痒意。
惊鸿一瞥的心动转眼又被冷静和理智压下,他淡淡地瞅了眼赵得海,转身往不远的符望阁走去,戴权忙跟了上去。
赵得海忙向庆旸帝走去,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庆旸帝瞥了眼已差不多收官的棋盘,对桓月华道:“棋下得不错,就到这里吧。”起身对旁边的顺妃道:“这里就交给爱妃了。”
此时孙芯正在舞剑,阳光下,她的动作刚柔并济优美有力,显出一种活泼健康的美来,庆旸帝嘴角微微一笑。
桓月华跟着站了起来,心里有些懊恼,圣上的棋艺太好了,她使出全力,仍落后许多。
顺妃福了福道:“皇上放心。”
兰祯完成了任务,觉得无事一身轻,也跟着欣赏起其他秀女的才艺。孙芯的剑舞之后是柳莹的吹箫,兰祯觉得庆旸帝应该能听到,箫声悠扬婉转,荡气回肠。
一位秀女指着停在树上的鸟鹊道:“真好听,看,连鸟儿都听得不忍离去呢。”
好嘛,为柳莹出彩的箫声添了点儿玄幻色彩。
范幽兰题了首好诗。
吴蕴雪选择了弹箜篌,有些夺人眼球,不过技艺显然不够纯熟,有几个音出不太准。
……
转眼斜阳暮,晚照沉落院。
出宫的时候,马灵、兰祯、孙芯……吴蕴雪得了花,柳莹、桓月华、范幽兰得了钗,姚伊人、徐媛娘、姜皎……什么也没赐下,得了自行婚配的权利。
过了三天,兰祯接到了指婚给端亲王封靖晨为正妃的旨意,她打听了一下,孙芯指给了义忠郡王封泰旭为继妃;吴蕴雪指给了北静郡王水溶做侧妃;马灵指给仪亲王嫡次子封靖时为妻,其他另有指给惠郡王做侧妃的,慎郡王做侧妃的,顺郡王做侧妃的……不一而足。
而这时,兰祯才知道了王夫人的惨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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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封靖明与封靖晨不愧是兄弟,虽然一个待人温和儒雅,一个对人冷淡疏离,内里却是一样地黑,戳人直戳痛处。
王夫人最贪恋权势富贵,权势目前没有,钱财倒还有一些。封靖明的手下是个极刁钻的,直接拿替她管着嫁妆产业的陪房作筏,不但偷了她田庄店铺的契子转卖,还将她存了几年的私房盗了个精光!后来想想,光精神打击不够,又在她的饮食里下了巴豆,教她连着三天飞流直下……那气味久久不散,恶心得贾政连她的院子都不踏进半步。
且不止是封靖明下了手,淡云也弄得王夫人夜不安寝,直说晚上有鬼在床头看她,偏偏请了符贴在她床头没用,道士到她院里做法也没用,几天下来,连拉带吓,王夫人已然眼青面白、脚步虚浮、语无伦次,跟鬼也没两样了。
贾政折腾了两次,也不管她了,只当她病糊涂了。
“你也大胆,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兰祯轻斥道,“这京里藏龙卧虎,真出了事,我也护不住你。”她有点后悔用一整块上好的玄阴玉凝炼成拇指大小的晶石,又刻了阵法符箓,让淡云将它祭炼到魂魄里了。有了它,淡云现在不惧阳光,连普通的威煞之气也能抵挡,只要不特意去招惹那些有本事的道士和尚或者大妖,天下她都去得。
淡云一点也不在意,“姑娘别担心,我不会去碰那些符箓或拂尘、宝刀宝剑的,我只吓吓那个女人,谁让她那么狠毒,害了夫人不够还来害姑娘。”
她很开心,觉得自己更有用了。
甄敏并没有什么神来神去的本领,进京后干脆将淡云交给兰祯了。淡云对林家忠心耿耿,不愿离开林家,兰祯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安置她,只能让她跟在身边,为了保全她的鬼身也只能多给她一份保障,不想倒让淡云成了她暗地里的得力臂膀。外头什么消息,她很容易就能听到。想做什么隐秘的事,更能神不知人不觉。
“王氏病了,她的好儿子有没有去看她?”兰祯翻看着今年新做的秋装,觉得有些多了。
“自然有了,不过身边还跟着老太太派去的嬷嬷并鸳鸯。”淡云幸灾乐祸道,从闹了一出将宝玉接回二房的事后,贾母就有些防着宝玉单独跟二房的人接触。王夫人对唯一的儿子亲近不得,心里不知多憋气呢。
“前些日子不是老太太七十五岁大寿么,荣国府留了史大姑娘和薛姑娘小住,宝二爷虽然孝顺,又哪里舍得下那姐姐妹妹一起顽的快乐日子,侍疾什么的自然没有了。二舅老爷很是生气呢,连环哥儿都从金台书院回来了。”
王夫人病倒在床,自然有人来报告给贾母知晓,不过几日时光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贾母听了也有些目瞪口呆,觉得王氏这运气也忒背了!
到底年老经的事儿多,贾母翻来想去,心中不安,这一系列变故并非接踵而来,反像约好了似地一齐暴发,莫非是王氏又得罪了什么人?
母亲生病,做儿子的不能不管不问,贾母便让身边的何嬷嬷与鸳鸯跟宝玉走一趟,顺道问问怎么回事。
她还能得罪什么人?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贾敏,也最怕林家人报复,生病之前自己干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明白,如果有人害她,除了林家她还真想不出还有谁。
只是王夫人心里虽然怀疑是林家人搞的鬼,嘴上却绝不会说出自己算计林兰祯的事,贾母什么也问不出来,只道自己多心。
王夫人不能将儿子留在身边亲香几日,心里有怨,然而她既不能冲贾母发也不能发作在宝玉身上,便想着搓磨贾环和探春。只是赵姨娘和贾环现在有贾政支持,在府里又有一定的势力,加之王夫人名声又坏,现下又病,傍身的嫁妆和银子也被抠了个七七八八,是虎落平阳根本没有威胁,只稍使了法子就让贾政抓到了她的恶形恶状,勒令贾环回金台书院读书。
“孝顺你这个母亲?你还真敢说,长幼有序,有胆你先让宝玉伺候你一次再让环儿学着吧。”贾政拂袖而去。这个女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已经从一些渠道知道王夫人干的事惹得明郡王和王妃不满了。
于是王夫人只赵姨娘周姨娘并两个贾政新纳的姑娘侍疾,当然了,侍疾的人和卧病在床的人都不怎么舒坦就是了。
至于探春,一开始她倒想回来侍疾,表一表孝心的,却被身边的侍书劝住,“太太如今又病又气,姨娘却在府里春风得意,姑娘去了成了两面夹的人,有什么好?”
“那去看看就回?”探春不傻,若是王夫人日子风光,生*面,亲生姨娘上不了台面,她自然乐意去奉承,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利益,问题是王夫人已经失去了为她争取一门好亲事、备一份丰厚嫁妆的能力了。
唯一还能指望的只有元春这个嫡姐。
“薛姑娘肯定会去探望太太,姑娘不如约她一起去。”侍书建议。
“也好。”探春也知道,跟着宝钗过去王夫人便不会太过为难自己。只是错过了这一次,嫡母更不会真心为自己打算了吧?她眉宇轻蹙,无奈喟叹。
她的婚事捏在王夫人的手里,偏偏王夫人名声败坏,她亲不得远不得。
年纪越长,越看清自家在京里尴尬的地位,这也是她宁愿寄居荣国府奉承老太太照顾宝玉也不想回家的原因,这辈子她就是改记到王夫人名下成了嫡出,也别想许个好人家了。
元春封妃的消息对她来说犹如黎明前的曙光,怎能不欣喜若狂?!
有什么比出一个皇妃更能光耀门楣,提升她的身份?!
按她的想法,只要元春提携一下自己,自己嫁入禄爵之家并不难,这也是为了贾家长长久久的富贵。到时姐姐在宫里生下小皇子,她在宫外有了得力夫家,两相帮衬,不但她们两下都好,还能帮扶到宝玉贾环。
她受够了寄人篱下,羡慕迎春惜春的日子。
只是从前头的激越狂喜中醒来,她也不承认自己奉承嫡母有错,她难道就不能盼着自家好?
别人能对王夫人不满,她不能,不仅是因为孝道的问题,还因为王夫人是唯一能见到元春在元春面前提到她的人。
迎春和惜春这段日子的疏远是见不得自己好,她们怎么不想想在她们得了帖子出门做客时,独留家中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天底下谁不趋炎附势,薛宝钗不也一样么?从前亲近肃郡王府,如今亲近贾家。还有宁国府,以前如何对待他们二房,现下呢?
她们的不高兴,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探春不知道王夫人和薛家宁国府的高调行事惹恼了明郡王府,只一心一意帮着贾母照料宝玉的生活,接待偶尔到荣国府这边做客的薛宝钗,猜度着王夫人是不是要是促成金玉良缘。就算知道了王夫人倒霉的遭遇,也觉得终会好起来。
尤其在她时不时听到林兰祯如何在大选中表现出色的消息,更让她在羡慕嫉妒之余坚定自己有一天也要能飞上枝头展露自己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