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装了药汁儿的葫芦来递给谢岩,谢岩接过去拔开葫芦嘴,喝了好几口,这才止住了咳。
“好了,我派人送你到我在城里置办的另一所宅子里去,你带着十九郎去安心住着。有事情,我会让人来传话给你。”谢岩一边说一边喊了一个跟了他好多年的管事过来,让他将蔡氏和谢蒙送去他私人在外买的一个宅子,将他们母子安顿在那里。
管事答应了,随即请蔡氏带着谢蒙上牛车,他在前引路,带着他们去。
蔡氏殷殷叮嘱了谢岩几句注意身体,多休息,按时吃药之类的话,方抱着儿子谢蒙上到牛车里离去。
谢岩目送他们母子坐的牛车消失在街头,这才收回视线,扶着身边奴仆的手走入谢府。
他进入谢府后,并没有先回去自己的院子,而是依照规矩先去嘉玉堂向母亲请安。
姜氏那时候刚刚在小佛堂里念完经,听管事婢妇阿杞进来禀告说六郎回来了,这会儿在外头堂上等着见她。
扶着阿杞的手站起来,姜氏脸上并无激动之色。按说儿子在外为官一年多没见到,这会儿回来一般的母亲肯定是高兴的。可是姜氏高兴不起来。这一次谢岩带领豫州兵马去跟秦国的兵马交战,若不是因为他自己骄傲一意孤行,那就不会导致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失败。因为他的失败,不但让他被罢官免职,还让皇帝变得被动起来。谢家经营豫州和江州多年,谢岩带领豫州兵马跟秦军交战,这一次失败至少让谢家的豫州军战斗的兵士减少了一半以上,这要重新召集新兵,形成战斗力,又需要好几年。
好在谢岩被免职后,谢庄举荐自己的侄子担任江州刺史的谢节继任豫州刺史。
谢节虽然年轻,可这两年在任上政绩出色,而且十分会带兵。这一次谢岩带领豫州兵马跟秦军交战,谢节带领江州兵马策应,竟然没有失败过一次。就在谢岩带领的豫州大军败退时,也正是他断后,设伏让秦军追击的兵马受阻,豫州大军才得以保存了一半,否则兵败如山倒,很可能豫州大军会全军覆没也有可能。
故而,谢庄向皇帝建议由谢节继任豫州刺史,皇帝很快就同意了。
谢节担任了豫州刺史,空出来的江州刺史一职,谢庄举荐了自己大哥的儿子谢尚出任江州刺史,皇帝也同意了。说起来这种做法并不是任人唯亲,而是当世的大家族的固有的做法。
谢家,王家,桓家等之所以会称为顶级门阀,除了世代高官外,还因为这些家族都有自己的根据地,在他们的根据地上,官是他们本家族的人,兵是他们本家族的人在带在养,财权当然也是在他们本家族的人手上。再加上投靠的门生故旧,往往会在地方上形成铁板一块的势力,别的家族想要插手,想要夺|权是非常难的。
桓家经营了荆州十几二十年,谢家经营豫州和江州也超过十年以上,王家则是经营会稽扬州超过了二十年,就连萧家经营徐州也有十多年了。传统上这些地方都是景国的军事要地和税收来源地。
皇帝对于这些地方的官员的任免一向非常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他知道他就算想改变什么,比如说想用别的家族代替原有的家族占据这些战略要地,也要看他能够把人安插下去不,而且替代的家族也要非常有能力,才有可能占据原先那个家族的地盘。
另外他还要考虑一个权力的平衡,自景元帝渡江以来,一直以来的局面都是主弱臣强。皇帝要想自己的皇位稳固,都是要大搞平衡之术。用强臣来制衡强臣,向来都是皇帝使用的权术根本。
还在武帝时期,谢家因为是外戚,加上族中子弟优秀人才辈出,武帝就大力扶持谢家经营豫州和江州,以此来抗衡上游桓家在荆州的势力。豫州离建康更近,谢家在豫州做大,有利于保护建康城的安全,皇帝很明白这一点儿。
武帝在的时候,桓翌还是要收敛点儿,毕竟武帝这个人是成年君主,自己又比较精明能干,桓翌还是要忌他几分。可是换到了当今皇帝曹安,他才十七岁,还没成年,为人仁弱,桓翌当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年轻的皇帝继位,头一次想利用谢家抗衡秦军的进攻,然后继续扶持谢家成长为更强大的一股势力,制衡不把他看在眼里的桓翌的计策就遭遇了失败。
可是即便谢岩失败了,豫州兵马损失一半,谢家的实力受到了损失,可他也不敢换个人,换个家族来顶替谢家控制豫州。一是没有这样合适的人,也没有这样合适的家族。二是他才登上帝位,作为外戚的谢家是他可以信任依仗的不多的家族之一。既然让谢家在战争中做大的计划遭到了失败,那么继续保住谢家控制豫州,就成为了皇帝次一级的政治考量。
再说了现在谢家年轻的子侄辈成长了起来,比如谢家十郎谢节比起他的父辈们可是一点儿不差,经历过战争,不管是谢庄还是皇帝,甚至朝臣们也都看出来了谢家子侄的能力,也放心把豫州和江州继续交给他们经营。
谢家的年轻一辈的儿郎能成长起来,也让作为谢家的老祖宗的姜氏松了一口气。
谢岩被罢官免职的消息,她早前已经从自己儿子谢庄嘴.巴里得知了,估摸着就是这几日谢岩就会回谢府,这会儿阿杞来说谢岩在外面堂上等着见她,她丝毫不觉得奇怪。
姜氏拄着拐杖走到外面嘉玉堂上,果然见到了老四谢岩,他由两个婢女搀扶着,看起来满面病容,身体消瘦,精气神儿都不好。
见到姜氏出来,谢岩赶忙松开扶着两个婢女的手,扑通一下向着姜氏跪了下去。
姜氏看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到正中摆放的榻上坐下,把手中拐杖递给近前的婢女,闷声道:“做什么一见我就跪,我还没死。”
这话进入谢岩耳中,让他不由得一抖,更加难过了,垂着头说:“阿母,都是我的错,我有罪……咳咳咳咳……”
看着底下跪着的跟个犯错的孩子祈求大人原谅一样的老四,姜氏真是无比失望但同时也可怜他,特别是听到他剧烈咳嗽时,也忍不住心疼他起来。
姜氏道:“起来罢,起来坐下说话。”
谢岩却仍然跪着,道:“阿母,求您一定宽恕我。您不宽恕我,我不敢起来。”
“……你多大了,怎么如同一个孩子一样?我宽恕你很容易,可是要让谢氏族人宽恕你恐怕还需要很长的日子。从今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养着吧。不要再给我添乱,再给谢氏族人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姜氏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她现在也后悔当初简直不该同意让谢岩去当那个豫州刺史。若是不打仗呢,谢岩做那个豫州刺史,虚浮骄矜一点儿也会犯什么大错。可是一旦打仗,他的虚浮和骄矜的品性就会自然发酵铸成大错。但是事情发生了,现如今已经是这种局面,再责怪他也没用。
说实话,在刚刚知道这个幼子在前线兵败的消息时,她打定主意再见到他一定好好好骂他一顿。但谁知道,等到真正见了他,看到他一副病态,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这个当母亲的立刻又心疼了,想一想,还是忍住了,没有再骂他。
“快起来,我不想再像哄个孩子一样的来哄你。”姜氏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话。
“哦,好。”谢岩伸出手,扶着身边的两个婢女的手臂站了起来。
姜氏让婢女在自己榻前给谢岩设座。考虑到他病着,身体虚弱,姜氏让人端了把高足椅子来给谢岩坐。如今的嘉玉堂虽然堂上依然是摆放着榻等矮足家具,可是也会备一些高足的凳子椅子等,视来客的年纪身体状况还有喜好给他们设座。
这种待客的方式如今不仅仅是在嘉玉堂姜氏这里,就是其他建康城的士族之家也是这样。这也是年纪大点儿的人还保留着矮足家具,像年轻人差不多屋子里都是高足的家具桌椅柜子等。最近谢妙容又推出了架子床,这种床的足比起之前的眠床高一些,起坐更舒服。本来她还想推出拔步床的,想了想,还是算了,拔步床工艺复杂,用料也多。这种家具还是过几年作为压轴的家具推出吧。
谢岩在一把圈椅上坐下,两手自然的就放到了扶手上,这种圈椅也是谢妙容最近半年才推出来的,先前第一次推出的椅子只有靠背,并没有扶手。很显然圈椅比以前那种椅子更好看,更实用。
所以谢岩将两手放到圈椅上后,看了看身下坐着的椅子,问姜氏:“阿母,这也是十五娘捣鼓出来的?”
提到谢妙容,姜氏脸上有了笑容,点头道:“正是,这种椅子据她说叫圈椅,把人圈在里面,扶手如同半个圆圈。她让人做出来,头一回就给我这里送了两把椅子来,让我试试,说要是喜欢的话,她让人再做六把来,凑个八把了,平素有客来也可以待客。我后来坐了下,感觉挺舒服,十五娘就给我又送了六把来,凑了八把。这会儿我见你病着,所以让你坐这个。”
“多谢阿母体恤儿子。”谢岩颇为感动道。他原以为他闯了大祸回家他母亲会骂他,会罚他跪,会不给他好脸色的。谁知道,等真正见了母亲的面,她并没有大声的骂他,而且还挺关心他。这让谢岩一下子就升起了某种希望,觉得可能自己等会跟母亲说一说蔡氏和谢蒙母子的事情,他母亲会同意让他们两个进府,让十八娘跟跟自己的亲娘见面和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