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己同榻而坐,感慨道:
“父王薨逝,孤亦惶恐不安,唯恐不孚众望,是彭将军抽刀喝问,才让孤知晓众将心意,毅然接下了这份基业,如今北方新定,大魏重归一统,但还请彭将军莫要松懈,他日挥兵南下,还需彭将军为孤前驱。”
才落座的彭乐当即起身道:
“大王旌旗所指,末将一往无前,必入建康,为大王生擒了萧衍老儿!”
高澄闻言大笑道
“彭将军,好志气!得将军之忠勇,孤如鱼得水,又何愁天下不定。”
当夜高澄留宿彭乐,两人抵足而眠,关系更为亲善。
这夜之后,彭乐常与人提起,自己能为高欢扶灵,是得齐王看重,方有此荣,这般恩情,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若生二心,岂不与禽兽无异。
当然,这番话主要是说给高澄听的,自会有人代为转述。
主臣之间,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深化彼此间的感情。
比如彭乐之所以夜访高澄,向他表明心意,其实就是对高澄选他扶灵的回应,毕竟彭乐不跑这一趟,高澄等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你没有回应,我又怎么知道你对我的示好,是感恩戴德的态度,还是不屑一顾。
高澄当然要用彭乐,原时空中,东西两魏大战,哪怕有放走宇文泰的过失,但彭乐都是东魏阵营中表现最出色、最亮眼的将领,仅邙山大战,便在决战之前,独领数千精骑冲入西魏大营,俘虏五名郡王,以及督将僚左四十八人。
高欢遗训,高澄自然不会忘记,但他也有自信能够收服彭乐。
历史上关于彭乐之死,只有简短一句话记载:二年,谋反,为前行襄州事刘章等告,伏诛。
有意思的是,高欢去世他不反,侯景叛乱他不反,高澄遇刺他不反,偏偏高洋登上皇位第二年,彭乐被人告发谋反,甚至都没闹出一点动静,简简单单伏诛两字,便给书写了结局。
无论真假,那都是另一时空的故事了,高澄自认自己精通御下之术,区区彭乐,翻不出他的掌心。
在高欢下葬以后,一名俘虏也被送来了洛阳,正是徐州之战被段韶生擒的梁将羊鸦仁。
对于南梁将校及子弟,高澄一贯原则是愿意交换赎金,但其中不包括有真本事的人,比如羊鸦仁。
羊鸦仁被带至中书省,高澄问道:
“羊公被俘数月,孤忙于治丧,不曾召见,倒也容你好生思量些时日,如今可有所得?愿降否?”
羊鸦仁颔下有长出了短须,不复当初被段韶追杀时割须弃甲的狼狈模样,他挺直了腰杆,昂首道:
“我本庸人,幸得陛下提携,受朝廷恩宠,沙场兵败,有负陛下厚望,自当以气节报答重恩,但求速死,勿再言降。”
高澄闻言感慨道:
“羊公本是北人,身处江南受人排挤,何不就此回归,梁使将至,孤愿与其协商,将羊公家卷接来洛阳。”
按照高澄过往习惯,一次劝降不成,早就脱出去砍了,但这一次却给了羊鸦仁第二次机会。
羊鸦仁却不领情,他喝骂道:
“汉胡不两立,汝鲜卑小儿,安能得我汉家大丈夫侍奉!”
吐沫星子都要喷到高澄脸上了,高澄暗自叹息,这话一出,便也留不得羊鸦仁了,倒不是对方骂他鲜卑小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去劝他回心转意,自己麾下那群鲜卑化的将领们也会心生不满。
只听高澄澹澹道:
“羊公是泰山郡人,便回去瞧一瞧乡里,看看孤这个鲜卑小儿是如何对待治下之名,看完也无需再回洛阳,你要做伪梁忠臣,便在泰山郡面南而死罢。”
说罢着人将诧异的羊鸦仁带走,在其临出门前,高澄又补了一句:
“孤姓高,名澄,字子惠,出自渤海高氏,是汉人。”
羊鸦仁驻足,嘴角流露出一丝轻蔑笑意:
“自以为攀附了渤海高氏,便也是汉人了?”
终究还是被侍卫推攘出府衙,与将其押来的士卒交接:
“大王有令,将羊鸦仁押往泰山郡,面南而死。”
羊鸦仁当天出的洛阳城,向东去了,齐王高澄坐在中书省的厢房中,好生整理了自己的汉人衣冠,自语道:
“孤当然是汉人了。”
羊鸦仁刚被送走,又有一员大将前来拜会,他一见高澄,便拜请道:
“末将恳请大王赐以高姓!”
在古代,祖先崇拜具有普遍现象,而这人却背弃祖宗,求赐高姓,自然有他的苦衷。
此人名叫元景安,是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的五世孙,正儿八经的元魏宗室,高欢平定洛阳时,受娄昭举荐,被任为都督,行伍数年,多有战功,也算是除齐王的舔狗元孝友以外,在高氏麾下混得最好的元家人。
如今作为京畿军众多将领中的一员,元景安眼见北方已定,高氏得此大功,随时可行篡国之事,又有南朝旧事为鉴,时常因自己身为元魏宗室而忐忑不安,唯恐高氏篡国后遭了毒手,这才有了向高澄请求转为高姓这一举动。
高澄将元景安扶起,安抚道:
“赐以高姓并非难事,然将军声名赫赫,世人皆知来历,也只自欺欺人。
“孤有意使天子效彷山阳公故事,连天子尚且能容,何况他人,孤着实无意徒增杀戮。
“将军若是坚持,孤愿以高姓相赐,然将军若是信得过孤,无需更名改姓,只需以赤诚之心侍奉,不止无性命之虞,更有富贵传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元景安也就不再坚持往渤海高氏上蹭,他向高澄再三拜谢,才躬身告退。
渤海高氏着实是个大染缸,谁都能跳进里边洗一洗,你说是吧,徐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