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今南方未服王化者,不过江东、荆南、蜀地而已,萧衍坐拥其二,但年老昏聩,如冢中枯骨,灭之不过弹指间。
“宇文泰虽有才志,然其英雄却无用武之地,势弱民穷,亦难成大患。
“今柔然兵败,可汗殉国,难与突厥争锋,若使突厥尽取柔然故地,于我大齐则如芒刺在背,臣惟恐陛下统一大业受其袭扰,横生波折。
“怀荒一战,突厥虽胜,自然有所损伤,新纳之众,人心未附,必定不愿为其死战,臣以为陛下当抓住时机,起兵联合柔然残部,以其为前驱,北击突厥!”
陈元康一番话,居然把高澄心中所想摸了个七七八八,连让柔然残部为前驱都与自己不谋而合,到底是能与他相拥而死的心腹。
至于吹捧宇文泰,贬低萧衍,这一捧一踩在北齐属于政治正确。
若宇文泰无能,第一次西征大败,差点丢了性命的太祖武皇帝贺六浑又算什么。
当然了,捧对手而已,对北齐君臣来说不过信手捏来,别说是宇文泰这般货真价实的人物,萧渊明不就正给他们往青史名将的路子上吹么。
以致于后世学者在研究张师齐等人修撰的《北史》、《南史》等史书时,无不惊叹南北朝小兵仙所指挥的大战,对手尽是古之名将。
当然,随着越来越多的南北朝末期文献出土,后人才不由得感慨:
‘收获敌人的赞誉,是对一名将军最大的认可,除非他面对的是高齐。’
甚至以此为据,居然质疑起宇文泰的含金量来,这只能说是历史的黑色幽默。
且说高澄听得陈元康所言,眉头稍稍舒展,他要的就是心腹为自己坚定信心,于是又故作担忧道:
“假使朕出兵漠北,南人借机寻衅,又该如何?”
这一次不等陈元康回答,眼尖的王伟看清了高澄的神色变化,立即对其战和倾向了然于心,此时听得提问,当先回答道:
“回禀陛下,梁人连续遭逢大败,其将士早已丧胆于陆战,纵有新军编练,亦才数月,济不得事,况且其国内物价沸腾,士民生怨,两次赔款,国库亦已空虚,此时再兴兵事,若筹措物资,只能再向民众加征苛捐杂税,必然激起各地民变,更无暇北顾。”
王伟才说完南梁,却被高澄打断道:
“此前江南豪族捐献物资,供萧衍招募新军,为何这一次却只能向百姓加派?”
王伟虽然不相信高澄自己想不到这一点,却还是解释道:
“豪族捐献物资,是助萧衍守江南,此前两次大败,不止梁军丧胆,连豪族亦无信心渡江与我大齐相争,又怎会破家舍业供其北伐。”
高澄抚掌大笑:
“善!”
毕竟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在自觉陆战被齐人撵着打的情况下,那些个士族豪强又怎会把家财交给萧衍用作北伐挥霍。
他又追问道:
“萧衍若掠豪族之财为己用,又如何?”
“萧衍伪善,心存妇人之仁,好施小恩小惠,不识大体,于江南豪族而言,如冬日之阳,直叫人觉着浑身温暖舒畅,这等可爱人物,又怎会掠夺豪族家资。”
高澄不知不觉竟被带歪了话题,又问道:
“萧衍若为冬日之阳,王卿以为朕又是哪季的太阳?”
王伟瞬间语塞,不只是陈元康、王纮、王峻,甚至连陆操也默不作声。
陆操此人耿直归耿直,但不傻。
所谓四季之阳的典故出自春秋时期晋国卿族赵氏。
第一位宗主赵衰因其个性亲和,又于卿族之间长袖善舞,与所有人都能处好关系,故而被称为冬日之阳。
至于春日之阳赵武、秋日之阳赵鞅又与高澄不怎么沾边,而与他最相似的夏日之阳赵盾,却是争议最大之人。
赵盾是冬日之阳赵衰之子,为人处世几乎全跟他爹反着来,其人性格强悍,名为晋卿,实专晋权,又被称为夏日之阳,骄阳灼人,使人感到敬畏,又不愿亲近。
当然,赵盾许多严厉手段也与他跟父亲分别执政时期,晋国的社会环境不同有关。
众人忌惮,倒不是夏日之阳为冬日之阳的儿子,小高王与萧衍按年纪、姻亲无论怎么算都是祖孙辈,若按两季之阳来说,他还占了便宜,升了辈分。
主要是担心影射高澄曾经名为魏相,实专魏权,惹他恼怒。
眼见众人沉默,高澄望向陈元康,似乎在说,你小子嚷嚷了十七年,整天把心中只有我这一颗太阳挂在嘴边,那我到底是你的什么太阳。
陈元康见躲不过去,正要硬着头皮回答,突然灵光一闪,挺起了胸膛说道:
“陛下于忠勇良善之人,便是冬日之阳,使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而对于奸邪之人来说,又如夏日之阳,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光芒。”
高澄闻言大乐,指着陈元康笑道:
“好你个陈长猷,罢了!算你过关。”
陈元康也赶紧赔笑谢恩,其实他知道,就是自己答不上来,甚至答错了,以二人的关系高澄也不至于真的动怒。
若是只有两人独处,便是直接答是夏日之阳亦无事,但如今还有四人在场,总要顾及天子威严。
这也是陈元康能得高欢、高澄两父子喜爱的原因,不止有能力,又善于逢迎谄媚。
高澄有闲心与幕僚拿四季之阳说事,证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需王伟再去剖析宇文泰为何不会出兵。
就蜀地那般闭塞,消息传过去都不知道要多久。
阿史那土门不按历史剧本走,高澄缺乏足够情报,不能洞悉一万三千里以外金山脚下突厥人袭击柔然的计划。
宇文泰窝在成都,就能对北疆之事洞若观火,只能说是天方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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