慨:“阿瑶,你能有一位这样疼你的兄长,实在是莫大的福分。”
郭审是风流纨绔如何?是不求上进又如何?他待阿瑶如珍似宝,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人言长兄如父,郭审不是阿瑶的长兄,却仍旧是把阿瑶当做女儿宠爱。寻常世族中淡薄的骨肉亲情在他们兄妹身上却格外浓厚。这般不畏流言,不惧谤语,世上有几人能如郭审之随心所欲,我行我素?也难怪后院的闺秀们聊天时,说到郭家兄妹,总要尽力掩饰自己。她们要在貌似不屑的口吻中藏下一份对阿瑶的淡淡嫉妒与浓浓羡慕也确实是一件为难之事。
“你知道从前有多少家娘子羡慕你吗?”
宁秀坐在舒窈对面,纤瘦玉指捧起白玉瓷盏,眉梢眼角俱是久别重逢的喜悦笑意。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缓,柔柔和和,弱柳扶风一般带着丝丝飘渺。
舒窈偏头听着,一手托腮笑道:“是羡慕我有个好哥哥吗?这倒是真。只不过我这哥哥谁都抢不走,羡慕也没用。”
“瞧把你给得意的。”宁秀斜睨她一眼,半真半假地泼冷水玩笑,“你就不想你之后的事了?依我看,你九哥可不是省油的灯。将来若是你要出嫁,夫家前来迎亲,他这当舅兄的还不知会怎么刁难你的夫婿呢。”
舒窈修眉一挑,轻扬下颌:“那就不是我的事了。若是将来我夫婿连九哥这关都过不去,他又如何配得上娶我?”
“哟哟,你羞也不羞。才多大就想夫婿的事了?”宁秀探身对舒窈皱皱鼻子,一脸揶揄。
舒窈倒是混不吝,借势刮了一下宁秀鼻梁:“明明是你先提起的,这会儿怎倒打一耙?再者说,我又没说错什么。谁不希望将来夫婿是个卓然优秀之人?我只盼自己的夫婿能是睿智聪慧,温润谦和的男子。最好他大度能容,可以宽宥下我的任性;醇厚可信,能与我解忧解难,如果……”
话到一半,舒窈忽然住口,垂下眸,浅涩自嘲笑了笑:“算了,不说了。这些还且都是没影的事儿呢,想它干嘛?”以郭家跟太后娘娘曾经盟约论,她的夫君左右也逃不开那个人。可惜的是,她现在连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都探听不出。
她确定他信任她,可是她不确定这份信任是存在于君王与臣卿之间的,还是存在于自幼相识的小友之间。若是前者,恐怕注定她奉旨入宫之日,就是他们君臣相对陌然之时。若是后者?后者更棘手。
青梅竹马的深情厚谊,朝夕相对的故旧之交,往往看似美好,实则却福祸未明。他们太熟稔,熟稔到彼此间都会容易忽略彼此心底变化,熟稔到认为一切情谊皆理所当然。
谁也不敢保证她与他的这交情中会不会产生懵懂倾慕。也没人会清楚当青涩倾慕萌芽时,他们能不能第一时间意识到何为心仪;意识到此情非彼情;意识到所谓知交之谊,终究有别男女之情。
未知变数太多,舒窈的路,看似一派坦途,实则坎坷暗藏。
宁秀敏锐善感,瞬间就捕获住舒窈面上一闪即逝的黯淡。她担忧地伏低身,小声问道:“阿瑶,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舒窈摇摇头:“没什么心事。只是瞎想而已。不说我了,说说你。你怎么现在从南边回来了?”
宁秀默然了片刻,垂下眸轻叹一声,转身向外语气幽幽说道:“我是被家里人召回来的。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族这几年在朝廷里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今上登基以后,太后掌国。为了稳定朝局,上头一时半刻还不会对我们有大动作。可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父亲想趁明年大比,为家里寻一些新的助力。”
“大比之年,寻一新的助力?”舒窈眉头蹙起,脑中飞速思虑,“你家中召你回来难道是……”
宁秀回过身,望着舒窈眼波泛泛,苦涩点头:“没错,阿瑶,正是你想的那样,我父亲他……打算榜下捉婿。”
“什么?”舒窈悚然坐直,眼睛圆睁,直直望着宁秀,“怎么会?张大人他……”张家到底到了何等田地,怎么会生出将手伸向新科进士的念头?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宁秀抿着唇,嘴角弯出弧度让人看了尤为不忍,“还有更不可思议的。”
“是什么?”
“为了尽早从江南迁调回汴京,我叔父同意了与丁家的结亲。再过不了多久,我家二姐可能就会给嫁给丁谓的堂侄做继室了。”
舒窈手中的茶盖“铛”得一声落回茶盏上,杯中琥珀汤色荡漾,清脆回响久久嗡鸣在狭窄的隔厢。
舒窈暗暗地握了握拳头,深吸两口气后,一把抓住宁秀的手,正色嘱咐:“秀秀,你听我说,榜下捉婿这事尚可一为。与丁府结亲之事,万万不可。”
宁秀拍拍她的手,语带涩然:“家里人又何尝不知继室难为?可是他们仍旧做了如此决定。二姐她……算了,不说也罢。”
舒窈狠狠摇了摇头:“此事与继室与否无关。”
“与此无关?”宁秀怔了怔,“阿瑶,你的意思是……”
舒窈左右环顾一下,凑近宁秀,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丁家,结不得亲。”
“却是为何?”宁秀紧接发问。
舒窈立声回答:“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纵观近来丁谓所作所为,绝非一届臣子应有之举。以太后之为人、之手段,丁谓他决计长远不了。”
宁秀若有所悟,点点头附和道:“阿瑶是说……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舒窈摆摆手:“我是想说因利而盟,利尽则盟散。寇相公倒了,太后与丁相共同的敌人便消失了。如今是太后摄政掌国,你觉得她会容忍丁谓一家独大,与她同分一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