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帘繁复的香车带着郭府特有的徽记辚辚行驶在东华门的御街,朱顶琼盖垂下的红璎苏络悠悠晃动。六月金黄暖光映照在青石板上,车轮碾过,道旁树影轻摇,投射下一片七彩斑驳。
车内,宁秀面露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对座人,一双秋水泛波的妙目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自从被官家召见回来,舒窈就一直是这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一会儿秀眉蹙起,如遇到棘手难题;一会儿又手捏袖袋,似其中存了重要信物;一会儿还要抿唇凝思,像是在推敲什么军国大事儿。
真是物有反常。
“阿瑶。你怎么了?”
宁秀推推舒窈的胳膊,垂下眸担忧地问她:“官家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如何让你到现在还心不在焉呢?”
别真是碰到了什么难缠的幺蛾子?
舒窈被晃得咋然回神,眼望着宁秀,轻咬下唇,低声嚅嗫:“我……还在想。”
“什么?”宁秀一头雾水地睁大眼睛,“还在想?想什么?”
舒窈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一手按握成拳,一手绞在袖口,削葱指尖透过丝料温柔摩挲着衣袋中的扇坠。
当时惊慌,她未及仔细思量。现在回想,她才惊觉赵祯此举大胆冒险。小小一枚扇坠,本该是微不足道之物,然而放在他一国之君的身上就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身配御制信物,她便可往来宫闱,畅通无阻。拿着这枚扇坠,她便不必屈膝高官,不必行礼勋贵。这握不盈掌的小东西,放在他身上毫不起眼,放在旁人身上却足以让当朝一品骤然变色,毕恭毕敬。
他的配饰,拿到人前是“如朕亲临”的威慑。送予她,便是给了她狐假虎威的权力。
只是,他是九五至尊,她是宦门之后。这样私下里往来授受,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利用,散播,那他岂不是要枉担个昏君的名头?
“真是个傻瓜。”
一声带着低喃的埋怨声轻轻出口,舒窈握着衣袖的手缓缓松开,纤长指骨悠悠抬起,最终停驻在点绛眉心间。
她揉着前额转望向宁秀,面含正色,一字一顿:“官家临走前曾经说过一句话。”
“是什么?”
“他说:‘莫要艳羡一时光鲜,当心惹祸上身。’”
说这话时赵祯一只脚都已迈出了房门,却又在中途折了回来,静静看了她一眼,才意味深长地提点交代她:“张家的事,到底你是旁观者。”
所谓旁观者清,旁观者亦不要多加插手。
赵祯话中隐意,推敲即得。因身份所限,他今次能够委婉含蓄地点到此处,已算为她破例一回。
常言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或许过不了多久,权噪一时的丁相就该步下昔日寇相的后尘。
“这是……官家在给张家警告?”宁秀瞬间端正坐直,压低着嗓音,忧心忡忡。
舒窈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摇摇头郑重更正:“不是警告,是忠告。秀秀,上头已然透了底,不论如何,张府与丁家结亲这事都需慎之又慎,大意不得。”
宁秀点点头,浅色薄唇微微抿起,下颌轻扬,柔和淡然的面上浮现出丝丝坚定。
“你放心,阿瑶。回去之后,我就会说服叔父,让他打消与丁家结亲的念头。”
说话间,她就像幼年那个会在舒窈孤立无援时,护在她身前替她阻挡下外界所有恶意视线的小女孩儿一样,目光决然,语气认真。
她这性子依旧如昨,柔中刚,绵里金。明明是一介弱不禁风,多愁善感的娇柔女孩子,偏偏又心藏金称,胸有青锋。她敏慧内明,一点即通。自身命运前程尚在父兄手中摆布,此时却已开始为即将联姻的堂姐盘算思量。
真是一个傻丫头。
舒窈似恼似嗔地伸出手,在宁秀清丽秀气的小脸上胡乱揉了揉:“别这么绷着了,又不好看。还不快快换个颜色?等会儿我们去吃任庄的橙瓮,当心你这幅样子吓坏了橙瓮中的螃蟹。”
宁秀“噗嗤”一下笑出声,轻啐口舒窈,也一本正经地为自己争辩:“就你会浑说。橙瓮中的螃蟹都是扒了壳的蟹肉,一个个做成团子塞进橙芯,早已蒸熟煮透,哪里还会被我吓坏?”
“那可不一定。佛家有云:万事万物若须弥芥子,小小一枚橙瓮,你怎知那之中只有蟹肉,再无其他?”
“啊呀,阿瑶!”宁秀抖了抖身子,眉梢轻颤地止住舒窈,“你还想不想人吃饭了?什么须弥芥子?等会儿见了橙瓮,你可不要动箸才是。”
舒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见宁秀皱着张脸不住瞪她,才调皮地吐吐舌头,露出两粒白生生的小虎牙。
“说说而已嘛,不要总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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