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如此的想法,三人更是难以入眠,直到黎明破晓,晨光渐渐跃入天际,在车厢的地板上投下越来越明显的痕迹,马车行走的缓慢了一些,下方车轮行过地面的声响变的有些不同之前,那是一种碾压过什么东西发出喳喳声。周围的景色愈发清晰可辨,他们像是行至了半山,那里堆着前一阵的积雪还没有融化。霖箬在一片白茫茫的山道中细细的辨认着沿途的风物。
果然如自己记忆里和各种记载中一致,窗外断崖对面的山头和近处的路边绽放着成片的墨梅,星点的绿色花瓣连绵点缀在如洁白宣纸一样的雪地之上,只如琉璃翡翠相映生辉,隐隐的寒气如轻纱薄缦氤氲在环绕在少女一般妩媚妖娆的少腰之上,远看如绿烟白雾萦绕在香炉样的群峰之间,袅娜翩跹,腾转欲仙。流向鉴湖阮女河从断崖之下蜿蜒而过,白山绿水,寒烟墨梅,这样的极美的景象正是顺山城北部西莱山冬日的百里滴翠。
看来昭星痕的车马的确出了顺山城便往北择小路而去。卫国西狭而东阔,西部紧邻着三国,北为济、西为贾、南为桑,而处在这个狭口上的除了天一江边的毗邻桑国顺山,就是贾国边的盘虎关和济国接壤的鉴邻城。
但去盘虎关是不需要入西莱山的,那里有西莱山的主峰彭佬峰便成了天然壁障根本无法过去。但北出西莱山便是鉴邻城,沿着阮女河过了入湖口的波合码头,便是济国,再换船行一日便可到达鉴湖中卫国的飞地方寸台。这应该是昭星痕不顾半山积雪的危险也要选择这条路的原因。
这样的景象若是平日霖箬定要好好品玩一番,可今日他并没有那样的心情,那些墨梅白雪从窗外掠过,就如流彩一般混合搅动,让人眼晕。
他深深吸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想让眼睛舒缓一些,可一闭眼,那个可怕推测实现后的景象便让他背凉不已。看着身边熟睡的三人,自己犹豫着要不要等他们醒来之后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们。
栗歆筠递给他一个小瓶子,那瓶口处有一些细碎的干草粉末:“用鼻子吸一些。”
霖箬深深的吸了一口,只觉一股沁凉的气息从鼻腔缓缓探入肺部,就如一颗种子,慢慢长出四通的藤蔓,那些藤蔓都最后又统统汇入脑中,那些晕眩和疼痛和疲乏便纾解了一些。
“这是什么好东西?”霖箬问到。
栗歆筠点了点头:“鼠薄荷,是提神醒脑的,没有什么副作用,只是用多了会不大见效罢了。世子出生王公世家,想来作息规律用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不多,可是同是王公贵州吸容易上瘾的猫儿草的人倒是比比皆是。猫儿草是定惊凝神的,想想也对,终日诡诈中悬着心,即便是成瘾也是这样的东西好用一些。”
“如果我想的对,这将是一个大阴谋,我是担心父亲。花间叶和木间叶本就关系微妙。虽同属一族,但因着对斗曜的好恶硬生生的分为两派,合离只在一念之间。先生觉得若是我、你、霖忆、瞬莹的尸体出现在双叶会召开时的方寸台,那会是什么景象?”
“上古的传闻里,斗曜的青鸦盗黍,东君剥夺了卫部落的灵骨卫人认为斗曜大神并未出面维护自己自此便抛弃了斗曜信仰,但济部落却又因为上桀献百子的事情得到斗曜的眷顾与木人结下血盟,在卫部最艰难的时候得了庇护。自此两部离心,彼此攻讦。可笑的是,息黍失踪再无寻处,上神也再未显现过真身,却成为两族再也打不开的心结。”
“所以卫人为了生存只能用尽智慧,这倒开出一条新路,雅花一族便开始重视卫人的谋略结下盟约,这才让卫人寻到生机。如今时移世易,雅花掌权济国便备受打压,先生知道为何?”卫子玠淡淡说到。
栗歆筠摇了摇头,卫子玠接下去说着言语却越发激烈起来:“因为一条好狗,必定得到赏赐。一条别人的狗就必须得到惩罚。但一个人是绝对不会与狗平等而处的,即便给好狗吃上好的牛肉,不过只是施舍冷饭而已。但狗只会看重自己能得到什么,并不会看重自己失去什么。年幼时看父亲遗留的兵书,上面凡关济卫的矛盾大多他都会批注‘另有一手’。长大了便明白,他才是唯一通透之人,要说我的父亲最大的死因,哼,不过是朋友的明哲保身而已。”
这个说法让霖箬颇为不悦:“虽然卫伯父的死或是他保有恻隐但在我看来,那并不是能忤逆的命令。保有正义的确令人钦佩,可判断不明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吗?”
“那你倒是说说,您的父亲看清他的挚友明白的道理了吗?”卫子玠质问着,音量逐渐失控。
“那你认为我父亲和我为何如此看重双叶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三花之战娉国骑墙只是被削爵,由上三降为平三,卫国才得了升迁。可卫国若是有片刻迟疑那便是灭顶之灾,你明白吗?卫国难以自主,济国备受打压。叶人本就力薄,想要生存发展,唯有两族人抛弃成见才能延续下去。两国数代主和人士的努力才成就了双叶会。”
霖箬收起激烈而压抑的语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接着说到:“这方寸台本是二千里鉴湖中的一处岛屿,出了鉴邻城以北,过了永合码头就是鉴湖,是济国的地界,整个鉴湖都归于济国,偏偏三花之战后神都把这个鉴湖第三大岛划给了卫国从烟波台改名成方寸台,成了卫国一处飞地,先生也可细想。”
“这不是膈应人吗?”栗歆筠知道方寸台的来历,但是官方只说卫国有功,自己得知时也并没有细想。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膈应人。为何改成这个名字,神都说是‘方寸之地,尽显恩德’的意思。可在父亲看来对济卫两国更有‘方寸之地,尽显亲疏’和‘方寸之地,尽在控制’之意。若是真的对卫国好,大可赏赐风族故地,毕竟风国与卫国是接壤的,偏偏从济国夺了一处飞地,不就是为了离间吗?这用意难道不够明显?”
霖箬说完,卫子玠再也无法反驳,只是垂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不要担心,他还没有动手,事情到现在也还不是死局,再说即便是到了死局青鹞师太和霖上清都不是糊涂之人,一定会克制谨慎……”栗歆筠说道此处,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只觉自己言语不妥。
霖箬苦笑了一下:“先生不必拘谨,你我已是过命之交,若是等事情过了,我真希望又荣幸能与先生正经的合案下牒结为忘年兄弟。我不怕死,只是先生想想即便是上方克制明理,但民间若物议如沸,这几代人努力的双叶会自此止息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有两个国家一乱,则必定有另一个国家可从中渔利。”
话到此处,众人只觉得身体一顿,马车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霖箬掀开窗帘才发现车队来到一处平整宽阔的台地,这台地上积雪约莫高过人足。四周除了墨梅,便是一些白皮桦和霖箬分不出是七针松还是锦柏的针叶树。
只听马车前首的一个传令官用干脆利落而又洪亮的声音道:“原地整备,起锅做饭。天气太冷,下山才能睡觉。”
窗外的兵士显是训练有素,几个一组,脱下带着面罩的头盔,迅速行动起来。有进入了树林去寻柴的,有铲雪挖坑的,有架灶支锅的,有备菜切脩的,分工明确,合作效率。
不一会儿,袅袅的炊烟便在这雪地平台里升腾起来,生生的为这琉璃雪境增添了一抹烟火气。
一只手掀开了马车上厚厚的布帘,一个硬朗的面孔探进车厢里来夹着寒气和一抹淡淡的孤寒暗香袭入车来。那人剑眉浓密,鼻梁和下颌曲线硬朗,但眼瞳中还带着未脱的少年气。长久的训练让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棕色,让被冻的有些发红的坚挺鼻尖显得格外打眼,他口中呼着白气,脸上挂着一种直爽干净的笑意道:“三公子请几位下来用餐。”
那银色就是方才那个传令官的声音,没想到带着如此干练声线的居然是个少年兵士,他带着盈盈的笑意不住的朝着四围看着雪映墨梅的美景,鼻腔口边不住有些白气喷出来,脱下手套后略显粗糙的手掌不停得摩擦着,站在马车旁候着,还不停跺着脚取暖,样子有些活脱和难得得顽皮。
瞬莹睁开惺忪的睡眼,喃喃到:“什么事儿啊?哇——怎么这么冷?”
还没说完一句话,便被一股卷入厢内的寒气硬生生打醒。霖忆也是有点颤抖着揉着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鼻尖喷出的白气。
成道远倒是一激灵便坐了起来,像来像他这样行走江湖的人要不是在影祭城中就体力透支昨晚也不至于睡的这么沉。
不过他倒是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世子,这是到哪里了?”
“西莱山里,快起来吧,”霖箬低声回了句,便挪到门旁,探着头对那个传令官道:“小哥想必是娉国或者越国的人吧?”
“是啊,越国人。贵人怎么知道的?”那兵士回得爽快,言语中还能听到浓浓的笑意。
“我只是想着约莫只有这两个国家的南边才不常见着下雪的。见你这么高兴,一定是少看见雪景了。”
“贵人看人真准,不仅仅是雪,这绿色的梅花儿也是第一次见,太美了,连周围都有一股香气。”那少年一边回话,一边不住的四处张望。
“既然少见,那便不要候着了,走到近处去看看吧。”霖箬也是笑着回复到。
“这……”那少年有些迟疑,可按捺不住的神色已经快要从眉眼中喷出来。
“去吧,不打紧的。”
“诶,好叻,多谢贵人了。”说着便笑颠颠的朝一株墨梅树的方向跑去了,身后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霖箬转头收起笑意对厢内的众人低声说道:“呆会下车了,大家见机行事,我们昨晚没睡的人合计了一下,似乎事情不简单,大家需要万分小心。”
“你的意思是不是别吃他们给的东西。”霖忆问到,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霖箬摇了摇头:“天气冷不吃东西肯定是挺不过去的。吃,但是我们得区分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
“若是他能用毒加害我们,这下毒之人的心肠最为险恶,我们怎么能分的出来呢?”瞬莹道。
“出顺山之前,我并不怕他动手杀我们,可是一些事情改变了我的想法。现在离方寸台越近,我便估不到他什么时候会动手。本来我想他不至于会落毒,但又想想保我们一个极容易辨识的全尸对他最有利。便觉得下毒也有可能了。”
“啊?”霖忆听到这话惊了一下,“唯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吃,可是饿死了昭阳是个全尸。”
“不,”卫子玠缓缓道,“你弟弟的意思是,那些热的、现做的东西,他们都在吃,我们也能吃,一定要敞开了吃。那些干粮杂果腌菜什么的我们就不能碰。”
霖箬点了点头,卫子玠精于暗杀,一下便猜准了他的想法。
几个人盘算好后,便前后脚的下了马车,瞬莹最后一个下来,她看着地上那被反复踩压已经有些冰冻的落脚处有些犯难,霖忆便伸出手示意她可以扶着。她有些得意得摇了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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