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觉得老这么站着不是事,便往蒲团上一坐。
他没有坐在敖玄所指的那个蒲团上,毕竟那是人家主人的位置,而是坐在了对面,从棋篓中的棋子来看,是执白的。
见状,老敖玄眼皮微微一跳。
“咦?这盘棋......”
李宣的目光移向了桌上的残局。
“此乃主人.....曾经下过的,老朽....一直没动。”
敖玄面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叹道:“思来想去了许多年......一未曾破局,如果死前不能解开的话......老朽恐怕死不明目了。”
“这盘棋有点意思,不过......”
李宣吹了吹棋盘上的灰尘,令其能更加清晰一些,道:“老敖玄你记得这么久也实属不易......”
考虑到香香来步云镇的时间,这盘棋放在这起码十几二十年了,这老者居然还念念不忘,哪怕主人死去也还在钻研其留下的残局.....
这大概也是一种睹物思人吧。
“老敖玄你确定.....想让我帮忙解开吗?”
李宣抬起头,认真的问道。
毕竟这是人家的感情寄托,得知道人家是不愿解,还是不能解。
而且这盘棋的复杂程度,是李宣学棋以来平生仅见,甚至都不像人能够下出来的。
正常棋手,哪怕是高手对弈,都绝对见不到三个生死劫,将整条大龙牢牢锁死的局势,按照正常的下法,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敖玄闻言,怔怔出神的望着棋盘良久,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
过了良久,才用沙哑的声音道:
“解开吧。”
这三个字,说得无比坚定。
“好。”
李宣没有多言。
这么些时候,第一次听到老敖玄说话不迟钝,看来这是早就已经想好的答案。
深深吸了口气,李宣将心神沉下棋局。
这盘棋,确实很有难度,三个生死劫环环相扣,有些棋路初看可以下,但到最后是一定会输的。
至于一枚一枚试棋,对于解棋来说这个方法是不成立的,因为一盘棋中的变化,比整个宇宙中的原子还要多,不是说下了一步棋,这个局就解了,还要考量后面无穷的变化数。
就算是前世的计算机,在如此天文数字之前,也是沧海一粟。
李宣注视着自己的一项主动技能。
:“穷棋路之顶,算运筹之极,大道四十九,无所遁之一!”
穷举是一种算法,也就是将每一种可能的答案都列出来。
这就是李宣的自信。
哪怕前世的人工智能,也仅仅能做到记录现存的棋手的对局,再通过对局学习再去演算,而不是直接将一切棋路,每一种可能都记录下来,因为这点已经超出了计算机的能力,就像用水杯在汪洋中装海水。
而拥有的李宣,就是这片汪洋!
草庐风起,吹得屋檐露出半截的杂草微微摇晃,也吹起了坐在棋盘前那人的发丝。
此刻李宣眼中,只有这盘棋。
当他捻起面前的棋子时,天穹骤然阴沉下来,甚至能看清其中移星易宿,亮起无数交错的光点。
有某个难以言喻,看不见摸不着的意志降临,顺着被风儿卷起的杂草,凝成了实质。
一个草人,施施然坐在李宣对面。
哪怕身躯是杂草所成,举手投足也有种超然的气韵,两只稻草扎成的手,一丝不苟的放在膝前,是最标准的棋手坐姿。
很难想象,竟然能从一个草人的眉宇和姿态中,看出轻蔑。
甚至......这丝轻蔑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风起云涌。
二者对弈。
敖玄见到眼前这幕,忽然楞在原地。
眼中倒映着坐在棋盘上的两个身影,浑浊尽散。
仿佛中间相隔的千万岁月已经不存在,主人与天对弈就是昨日。
敖玄所设的琅琊阁,最初只有棋阁而已,甚至为此囚棋鬼于东海,但哪怕倾尽天下所有棋手之力,枯等无数年,天还在那,天上的棋局也还在那。
主人曾言人生如棋,于是敖玄的余生,都在棋上了。
“以老朽残躯,助前辈胜天半子。”
敖玄坐在原地,失去了气息。
琅琊海阁地动山摇,仿佛被抛到了天空,又落回了水中,滚滚波涛如雪浪翻涌。
一只山岳般宏伟的巨龟从阁底钻出,直上青冥。
岁月斑驳的龟壳宛若棋盘,横亘当空。
敖玄背了琅琊海阁许多年,今日要背负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