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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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缺跪坐在刀室正中央, 缓慢而又沉稳地擦拭着手中的一把刀。

    那是一把铸型新巧的刀，形如柳叶, 色如泼墨, 刀刃却微微泛着血色，干燥的布条擦过，若有流光。

    轻轻的脚步声自门口的方向传来, 一名宋家武士跪在门口：“阀主。”

    不疾不徐地将刀擦完，又起身挂刀墙上，宋缺负手面向那挂满了刀的墙站定，这才道：“拿来吧。”

    那武士应了一声, 起身躬身疾步而来，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宋缺没什么情绪地拿过书信，拆开，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随后沉静的面容显出一分诧异, 紧跟着便畅快地大笑了起来：“阿炼竟然把他都打败了？嗯……他原来在那里吗？”略一沉吟，旋即吩咐了下去：“去让人准备一下, 我明天去成都。”

    那武士不敢多问, 应声退下。

    待武士走后，宋缺又将那封信重新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有趣，嘴角的笑容也越大——萤草能治好碧秀心这基本在他的意料之内，毕竟萤草不是凡人, 听说救人都是用妖术的，若是救不了，大概也只能算是碧秀心命该当绝，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岳山居然在碧秀心那里，更加没有想到妖刀姬竟然能够发现他，还打败了他。

    犹记得当年他刚出道时，也是凭借着击败了“霸刀”岳山而扬名江湖。这些年来岳山虽说因伤低调了许多，可是那手刀法仍旧足以震慑江湖上许多人。阿炼刚来时刀法简陋而粗糙，只知一味劈砍，毫无半分刀意，如今能打败岳山，看来确实是成长了不少。

    他得去趟成都，看看碧秀心到底是怎么落得个性命垂危的下场，也看看岳山……对阿炼的刀到底是个怎么想法。

    想到这个问题，宋缺嘴角的笑意敛了敛。

    说到阿炼的刀……他现在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他一直希望妖刀姬能够以“人”的意识来挥刀，人类该有的一切她都该有，有贪生怕死，有争强好胜，算无遗策地将人逼上绝路，却也要留有一丝慈悲之心，不能被杀意和血气蒙蔽了心神，她应该对自己挥出的每一刀都负起责任，而非是仅仅一句简单的直觉。

    刀太霸道，若不能正视之，若没有本心，只会被刀反噬，成为被刀驾驭的傀儡。

    而妖刀姬刚来时，便无异于那柄妖刀的傀儡。后来在他的教导下，她明明已经能够反控妖刀，挥出带有她意志的每一刀，包括直到她跟着萤草去成都之前，每次跟他对练的时候，他都能体会到对方的成长，感觉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可是一旦他让妖刀姬同自己的手下对练的时候，她又总是隐隐地变成了最初的那个没什么人类感情的妖刀姬。

    这也是他让妖刀姬出门历练的原因——也许是自己当局者迷，也许是阿炼成长太快，宋家已经没法子让她更加进步。

    无论怎样，他总要去岳山那里走一趟。

    并不知道远在岭南的宋缺已经准备来成都了，此时妖刀姬和萤草已经踏上了北上帝踏峰的路。

    并不知道岳山在江湖上的地位，妖刀姬只是觉得这个人类挺强，和他打一架的话完全够得上宋缺所说的“历练”标准，然后就提着刀过去了。

    等慈航静斋的人发现这两个人不见了、意识到她们是去找岳山而匆匆忙忙地找过来的时候，妖刀姬和萤草已经和岳山在心平气和地在喝茶了。

    三个人身上全都干干净净的，既没有血迹也不见刀伤肿痕，若非附近有一圈被刀气砍得只剩了半截光秃秃竹竿的竹林，她们怕是要以为这两位小姑娘真的就只是单纯地来找岳山喝茶的。

    岳山似乎并不意外她们的到来，反而还十分客气地询问了碧秀心的情况，得知她已经被救好了之后，略怔了怔，随后又露出个恍然的表情，最后问：“这两位客人，当真是来自岭南宋家的？”

    岳山虽然是魔门之人，可他毕竟是得碧秀心允许住在附近的，看起来跟碧秀心关系也挺好，很像是被“度化”成功、弃暗投明的人。故而几名静斋门人也没有对他无礼，同样客气地回道：“岳先生说的没错，这位萤草姑娘是宋阀门下出了名的小神医，碧师姐便是被她治好的，而这位炼姑娘……似乎是宋阀主的弟子。”

    ——之所以说似乎，她们隐隐记得在岭南的时候，妖刀姬偶尔开口，都是称呼宋缺为“先生”的，从未呼过师父。

    “竟然是宋缺的弟子们么……”岳山这回有些诧异了，看着妖刀姬，仿佛自言自语般：“宋阀主的刀法凌厉霸道，又不失飘逸灵动，竟然会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实在不像啊——似这般无情诡谲的刀法，更像魔门该有的。”

    几个静斋门人微微一怔。

    妖刀姬却仿佛不耐烦听对方念叨一般，放下茶杯站起身，目光看向萤草——不用开口，萤草也明白她想要说的是什么时候走，继续下个历（打）练（架）。

    对哦！妖刀姬要历练够了才能回去。

    萤草也立刻放下茶杯，跳起身，拉着妖刀姬的手往外走。

    几个静斋门人回过神，连忙追了上去。

    岳山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虽然赢过了老夫，可也不过只是一把刀而已——作为刀，至多也不过成为世间最锋利的刀，却永远成不了顶尖的刀客……如此说来倒是稀奇，久闻宋缺藏刀甚多，又怎会缺一柄利刃，竟将你教成这个样子……”

    静斋门人听到这些话，先是震惊于她竟然打败了霸刀岳山，待听清楚岳山话里的意思，看妖刀姬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探究，反倒是妖刀姬并不以为意，只是又看了萤草一眼，萤草立即会意，笑眯眯地上前同几位静斋弟子告别。

    人家是来救人的，如今碧秀心已经被彻底救好了，至于体虚之症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所以萤草要走，几个慈航静斋的人还真说不出挽留之语，唯一能做的就是问了问她们之后要去哪里。

    被问及这个问题，萤草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当初梵清惠还曾经邀请她去慈航静斋玩，便立刻把这个答案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答案，静斋门人反倒是松了口气——不管这位阿炼姑娘到底有没有问题，若是去了静斋见过斋主，她老人家自有明断。她们本来还提议找个门人带萤草和妖刀姬过去的，不过被萤草非常直白地拒绝了：“我不喜欢跟你们一起，你们走得太快了，我们还要到处逛逛，没准什么时候能到——就这样啦，再见！”

    说完，拉着妖刀姬就走了。

    这才有了两人的第一次同行。

    走在路上，萤草仿佛有些心事，几次三番地把目光瞟向妖刀姬，又在对方开过来的时候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若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少不得要被萤草搞得心里痒痒的，主动开口问她怎么了，然而妖刀姬却并没有分毫兴趣，只一味地赶路。

    最后还是萤草忍不住了：“妖刀姐姐，那个人类的老头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妖刀姬回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就是他说什么你是刀之类的话啊……”萤草十分苦恼地道：“宋缺不是说你已经变得很像人类了吗？为什么那个老头子还说你只是刀？”

    妖刀姬停下脚步，不答反问：“你觉得做人好吗？”

    “嗯……”萤草仔细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太好的样子……”——人类真的太复杂啦，她感觉自己当不来人类。

    “我也觉得。”妖刀姬点头：“我还是想做一把刀。”

    “可是宋缺……不会不高兴吗？”

    “不会。”

    听到这个斩钉截铁的答案，萤草放心了，然后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对了妖刀姐姐，你知道去帝踏峰的路吗？我好像不太认识路哎……”

    妖刀姬：……

    和岳山的一战，算是正式拉开了妖刀姬的历练之旅。

    先是帝踏峰上的慈航静斋。

    这一次刀锋所向的是梵清惠。

    当时梵清惠本是收到消息后下山接人的，此时她已知晓了妖刀姬打败了岳山的消息，也知道了岳山对妖刀姬的评价，所以当妖刀姬向她提出挑战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便应了下来——她一是想知道打赢了岳山的妖刀姬究竟是什么水平，其次也是想知道岳山所说的、妖刀姬更适合魔门之言是否属实。

    只是等真的打起来的时候，她却忘记了最初的打算。

    妖刀姬的刀法承自宋缺，二者有几分相似，但是更加霸道凶悍，仿佛持刀之人并非是一个妙龄少女，而本身就是一把没有人类七情六欲的刀，不怕死，不怕疼，更不怕别人死或者疼，人和刀，几乎合二为一。

    梵清惠应付得颇有些吃力，但也是越打越渐入佳境——直到最后，妖刀姬准确地抓到她的一个空门，长刀贯胸而入。

    那一瞬间，整个帝踏峰突然天地变色，黑云压山，带来滚滚的闪电和雷鸣。

    时间对于梵清惠来说仿佛突然拉长，她能感觉到胸口的剧痛，也能感觉到丹田内的气海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突破了。

    停滞了许久的武功进境，竟然在这生死的一刹那突破到了剑心通明。

    梵清惠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大概还是高兴居多吧？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武功境界比性命更重要。

    当山顶的慈航静斋斋主察觉到山下的动静而寻下来的时候，远远地刚好看到妖刀姬一把抽出妖刀……她身旁的小姑娘跑过去，梵清惠胸口的鲜血尚还来不及喷涌，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拒了回去，伤口也随之迅速合拢。

    ——仿佛无事发生，除了梵清惠的境界。

    这么一来，就算静斋斋主原本要因为岳山的话而为难妖刀姬，此时也做不到了。

    她一生都未能突破到剑心通明的境界，妖刀姬却助她的徒弟达到了，佛家最是讲究因果，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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