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真实的大明,在这里。
低矮破败的房屋,衣衫褴褛的人们,绝望的面容,灰败的眼神,毫无精神的动作,好似被抽干了全部血液的干尸,一举一动仿佛都是在挣扎一般,挣扎在死亡和存活的边界,这里哪里还有一点点美好人间的模样,这里哪里还有一点点人间的模样……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郑光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悲哀与绝望,在现代是衣食无忧,到了大宋也是一名领袖,见惯了国破家亡之痛,让他甚至以为,人们的痛,来自于国家的覆亡和被异族欺辱的悲哀。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何史家一致认定明驱逐元不是民族战争,而是一般意义上的改朝换代,他终于明白张养浩为何不是抗元斗士民族英雄,却在悲哀的吟诵着那令人绝望的诗歌——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些与自己同属于民籍的人们,他们苦!
大明是强大的,如果只有外敌而没有内患,就算满清强大一倍,也不会是大明的对手,但是满清以区区数百万人口就得以入主中原,为什么?是因为吴三桂?还是因为朱由检?或许是因为李自成?
现在,郑光或许明白了,不,他真正的明白了,大宋为何会失败,大明为何会失败,为何会土崩瓦解而不可救,为何会倒在区区异族的刀剑之下,没那么多分析,没那么多旁征博引,没那么多史学研究,没那么多气象观测!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三个字!
百!姓!苦!
那些衣衫褴褛的乞儿看着郑光一身士子服饰,或者他们不明摆这身衣服代表什么,意味什么,或许他们仅仅是看中了这身干净的衣裳,与他们身上肮脏的破布比起来,这身衣裳,宛如皇帝的新装,肮脏的脸上,两只眼睛里那流露出来的艳羡与渴望,令郑光的心头好似被一柄重锤锤中了一般……
我率军征战,从南到北,斩杀蒙古人和汉奸无数,我自认对国家民族有功,可是我究竟改变了什么?我立志恢复大宋江山,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我杀死了许多本该活着的人,也让许多本该或者的人为我而死,但是我究竟改变了什么?我回到大宋,回到那一天,难道真的是为了让该死的去死,让该活的人去活吗?
我一直在询问,一直在追寻,为什么我战死在大宋,却又重生在大明,我到底还要这样来来回回多少次,才能解脱,冥冥之中主导我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难道仅仅是让我拯救大宋,拯救大明吗?
建功立业,名垂青史,那是帝王将相为之奋斗一生的信念,问鼎天下,夺取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是无数英豪梦寐以求的事情,他们往上爬,朝上看,奋力的向上攀登,一个劲儿的想要突破天际,成为万中无一的独一无二的天子!
可是,千百年来,帝王将相们,你们何曾,把目光往下移了一点儿?哪怕是一点点,一点点……
支撑着你们庞大野心和功利的,那不可或缺的基础,你们知道是什么吗?支撑你们完成自己的野心,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他们不是生来就被人统治的,他们也不是生来就该受苦的,没有人应该是生下来就被确定命运的,没有人应该生下来就被规定要去做什么的!
可你们从来不曾去看过,即使你们本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人啊,嘲笑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可是,帝王将相们,你们的记忆,能持续几秒?
郑光转过身,开始往回走,向那片歌舞升平的繁华世界走去,他需要思考,需要冷静,需要仔细地想一想,自己,该如何去走接下来的路。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人是懒惰的,也是胆怯的,只愿意循着先人的足迹,而不愿自己开拓新的道路,从未想过新的道路的开拓,会给这个陈旧的世界带来什么。
可是总有人要去开辟新的道路,总有人要去走出新的未来,总有一天,旧的道路会无法支撑更多的人走上去,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与其被迫迈出第一步,为何不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我愿做那第一人,以我的勇气,迈开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