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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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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牙打板,小红低唱。

    这一曲“西江月”唱得太婉转动听了,弦声少住,赢得掌声无数,四下喝彩声爆雷般地响了起来。今天是徐七爷生日,在此“八音画舫”大宴宾客,声势之隆重,排场之奢华极称能事,前所未见。

    提起徐七这个人,扬州地面上无人不知。

    此人原是西北道上一贩卖绸缎的商贩,因缘际会,于八年前来到扬州,改从了盐商,不旋踵间,大发利市,身价暴涨,成了盐市最惹眼的巨富之一,此人愿来就招风惹火,性喜浮华,此番借着个小生日,大事铺张,席开流水,惹火拉风自是不在话下,八音画舫连同水上一字长桥,七十桌流水宴座无虚席。迟来的客人不得其门而入,便只得沿湖站立,打量着八音画舫和连舫一字长堤的数千盏彩色灯笼,目迷五色,耳闻八音,也算是一种享受吧。

    徐七爷财大气粗,既是舍得花钱,透过杨管事的特意安排,“十里小扬州”略具声色的歌舞名伎几乎无一漏网,全数齐备,或歌或舞,人人有赏,赢得个皆大欢喜。

    但徐七爷眼中最称赏心悦意的只有一人。

    燕子姑娘。

    事实上这位姑娘虽然羁留风尘,却极知洁身自爱,在众多捧场的盐市富商眼里,她的美艳不可方物,不啻鹤立鸡群,她却又是神秘的,无论你是何方神圣,家财万贯,用尽了心思,也别想在她身上占半点便宜,凭着她的机智人缘,却又不开罪任何人,把你哄得乖乖的,一进又退;若即若离,那么的聪明乖巧,永远都像是脸上罩着一层薄薄轻纱,令你扑朔迷离,一点也弄她不住……

    便是因为如此,燕子姑娘才显得神秘,高不可攀,不可思议地维持着她的自尊,成为声色场中一个奇特的异数,赢得了各方的敬重,并不因为她的羁身风尘,贬损了她高尚的情操与身份——她就是这样神秘不可捉摸的一个女人……

    今天的盛会,以徐七爷在盐市的财富与身份,她无能推辞,便只得来了。

    今夜,她其实有极为重要的任务与约会。

    那个与她约好见面的年轻人——公子锦,已经足足等了她一天,便是此时此刻,仍然混身人群远远向她投以注视,等候着她的随时暗示,期谋一见。

    千呼万唤声里,燕子姑娘终于出现。

    湖风阵阵,月上中天。

    隔着朦胧的一片雾气,瞧见了她娉娉修长的身影,那姿态无疑是楚楚动人。

    今夜为徐七爷做寿,盛情难却,八音画舫收了两千纹银,她才答应唱三个歌,徐七爷已经很满意了,高兴的不得了。

    燕子姑娘今夜的兴致很高,穿着一身红,轻纱罗裙,绰约生姿,连带着她身边的那个“小老妈儿”,也似多彩多姿,打扮得那么花俏。

    似乎是有些奇怪,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燕子姑娘身边,竟然忽多地出了一个小老妈儿,四十上下的年岁,矮矮的个头儿——

    也像其他这个年岁的姨娘婆姨一样,这“小老妈儿”梳了个“朝天髻儿”,却在发边插着一朵海棠花儿,细腰肢原已够瘦纤了,再那么特意地一扎,系上条粉色的汗巾,看上去硬是花俏。却只见俊俏的小老妈儿,在燕子姑娘身边忙东转西,十分活泼。

    原来她是跟着燕子姑娘来的“使唤婆子。”

    奴才自然是向着主人。

    这年间儿凡是当红的姑娘,人人跟前都少不了这么一个“跟班”的体己人儿。只是燕子姑娘喜欢这个排场,往常她独来独往,可没看见什么人跟着,今天却是有些特别,忽然间竟多出了这么个人来。

    她叫“崔妈”。

    崔妈可是活跃得很,满场子只见她到处乱转,遇着一些不识相的客人,想要对燕子姑娘纠缠,崔妈第一个就会上去挡驾,要是有人硬要向姑娘敬酒,不用说也得先要通过崔妈这一关,常常是一把抢过来客人的酒,嘴里“哟——”一声:“我们姑娘哪会喝呀,爷——您多包涵吧——”接着一仰脖子,把手上的酒喝了个涓滴不剩,弄得对方不上不下,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这会儿燕子姑娘已经唱完了她的三支曲子,待得要抽身而去的当儿,杨管事却由一边伸出胳膊来拦住了她——

    “嘿!你可不能走——””

    吊着一只胳膊,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杨管事可又再从事他的皮肉生涯了

    “为什么”燕子姑娘瞪眼叉腰,盯着他。

    杨管事还是真怕,忙自赔笑,挤弄着一双红眼睛道:“七爷刚才说了,叫您千万别走,他还有事要关照您,再说,七爷大寿,您也总得过去敬杯酒吧。”

    燕子姑娘刚要瞪眼睛,崔妈却接过话头儿说:“那是当然的了,杨爷您放心,咱们姑娘这就过去不结了。”

    “是是是,这才对啦!”

    说时,杨管事不自觉地向崔妈多看了几眼,心里大是感激——这小老妈儿他也是第一次见,心里也透着奇怪,只听说燕子姑娘家里有个生病的娘,可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个漂亮花俏善解人意的“俏老妈儿”,心里正自生疑,崔妈己拉着姑娘往徐七爷的寿筵主座上去了。

    挺着个圆圆的大肚子,徐七爷挤着双肿泡眼笑眯眯地站起来说:“好呀——燕子姑娘,大美人儿,你可是来啦——快来,快来,坐坐……”

    杨管事拉开了座位,燕子姑娘只好坐下了。

    崔妈笑嘻嘻地往后面一站,说:“七爷,咱们姑娘忌酒,您可多担待,要是她醉了,那可就扫了您的兴啦。”

    “嘿!说得好。”徐七爷翻着半醉的眼睛,向崔妈看着:“这是哪来的小老妈?嘴真机灵,会说话呀。”

    杨管事说:“那还用说吗,看看我们姑娘这模样就知道了,这小老妈儿可机灵啦!”

    “哟——杨管事,你可站好了呀!”

    崔妈嘴里说着,赶上一步伸手忙去搀扶,怪在杨管事随着崔妈的话头儿一落,身子真的倒了下来,如此一来,便为杨管事扶了个正着。

    不扶还好,这一扶,杨管事更自痛得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怎么啦?”徐七爷瞪大了眼睛。

    “没事儿——没事儿——”崔妈说:“管事他身子骨不利落……伤还没好。”

    一面说,这小老妈儿两只手慢慢扶着他站好了,却是杨管事经此一扶,越发地站不住了,嘴里一个劲儿地嚷着,全身连连战抖,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得了急惊风,怪哉刚才还好好的,此刻经崔妈这么一扶,反倒是痛得更厉害,简直站不住了。

    崔妈可吓坏了,连连嚷着:“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快来人,把管事先生扶下去歇着吧。”

    杨管事还是真不行了,说着说着人就要躺下了,简直连嘴都张不开了,可是心里却有数得很,感觉着像是有一股酸溜溜的劲道,直由崔蚂的指尖上传过来,便是因为这股劲道,杨管事全身发麻,连嘴都张不开了。

    现场急忙过来了两个伙计,把杨管事搀扶着走了。

    徐七爷哈哈一笑,满不当回事地拍着巴掌道:“不碍事,喝酒,喝酒。”

    谁也不把杨管事当回事,照样起哄,行洒猜拳,热闹极了。

    徐七爷今晚的兴致高极了,再加上多喝了几盏酒,那一双醉蒙蒙的红眼睛,只是在燕子姑娘身上打转——越看越爱,越看越迷,情不自禁地竟伸出手,向着对方姑娘脸上摸去——

    “我的好姑娘——今天晚上我是不放你回去的了。”嘴里吃吃笑着,一连哈拉子都淌了出来。

    却是燕子姑娘够机灵,肩膀头往下面一沉,粉颈微错,就把徐七爷的手闪开了。

    “唷——”徐七爷狂笑一声,干脆一把向对方粉颈上抱了过去。

    无如站在燕子姑娘身后的那个小崔妈身手够快,一抬手可就抓住徐七爷那只胳膊。

    “徐七爷,您喝醉了。”

    徐七爷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开,还是纹丝不动,心头一惊,怒向崔妈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小崔妈笑眯眯地盯着他说:“七爷,你就高抬贵手吧,干嘛呀,今天不是你老的好日子吗,可不能自己找不自在呀,您喝多……”

    徐七爷哪里听得出来她的语涉玄机,怒叱了声:“混蛋,给我滚出去。”

    事发仓促,身边人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奇怪地向他望着。

    徐七爷却是心里有数,刚要有所反应,谁知道一股奇热气机由小崔妈的手掌蓦地传遍全身,那种感觉就和先前杨管事一般模样,再要喝叱,竟是开口无声,随着对方上所传过来的奇异劲道,一霎间,竟似面条儿样地瘫了下来。

    小崔妈“啊哟!”了一声,说:“真是醉了,醉了……啊哟——不好,吐了。”

    “吐了。”两个字才一出口,眼看着徐七爷张开大嘴“哇”的一声真的呕吐起来了:“哗啦啦!”吐了一大堆,满地都是。

    燕子姑娘赶快闪开说:“哎呀,徐七爷真的醉了,这可怎么办?”

    小崔妈也叫着:“七爷醉倒了。”

    手一松,徐七爷可真的倒了下来,桌子上的人一时大乱,全都站了起来。

    有人嚷着:“快扶着七爷躺躺……”

    于是好几个人把徐七爷抬起来,死猪似地给仰摊在位子上,徐七爷睁着双红眼,只是向小崔妈望着,心里明白可就是嘴里说不出来。他可也是纳闷儿,凭他往常的洒量,白酒能尽一斤,黄酒加倍,今晚还不足一半,焉能就醉倒了?不用说,准是眼前那个小崔妈捣的鬼,可她真是邪门儿……

    “难道这娘儿们是妖魔鬼怪?还是狐仙变的?怎么手一抓就让我醉了?真的躺下了?”

    徐七爷脑子里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理儿,只是睁着双眼晴向身边犹自向自己大献殷勤的小崔妈望着。

    徐七爷的堂弟,也是主管今日盛宴其事的徐老八,闻得消息,由另一座头上跑过来,见状跺脚道:“可怎么会呢!凭他的海量……我没见他喝多少呀!这可是……回头府台大人还要亲来贺寿,怎么能醉了呢,快想法子。”

    嚷闹声中,有人把醋拿来了。

    徐七爷硬是咬着牙不张嘴,捺不住小崔妈两只手指的轻轻一捏,嘴里嚷说:“七爷张嘴啦——”紧接着把半小碗黑醋一股脑地给灌了下去。弄了徐七爷一脸一鼻子,又咳又呛,瞧瞧那个罪可受大啦。

    厨房还弄来了一大碗醒酒汤,酸辣齐备,不用说一股脑也灌了下去,却是徐七爷全身软绵绵瘫在位子上,硬是坐不起来。

    这可真是扫兴。

    耳听着外面锣声当当,跑进来两个伙计大声道:“知府大人来拜寿啦——”

    徐七爷鼻子里直哼哼,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就是不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瞧瞧这份子乱。

    混乱中,小崔妈已抽身退开,用眼睛看了一边冷眼旁观的燕子姑娘一眼,后者微微点了一下头,便抽身自去。

    混乱中,府台大人的大轿已到了八音画舫。

    徐老八急得跟孙子似的,赶快把身上整理干净整齐了,几个人拥着出去接轿。

    这当口儿,小崔妈可就机灵地出了画舫。

    那一边,公子锦正在隔水张望,弄不清画舫里在闹些什么,燕子姑娘又在干什么?心里还纳闷儿,却有个人在他背后用指头戳了他一下——

    “喂——别楞着啦——是时候了。”

    公子锦心里一惊,回头一看,不由笑了——

    “这不是丁仙子……么?怎么……”

    本想说“怎么会这么穿着打扮?”话到嘴边,又自打住。

    “小崔妈”手指按唇,轻嘘了一声,微微含笑道:“现在我是‘崔妈’,是时候了……小燕在八柳堤等你,这就去吧。”

    原来小崔妈就是“冷玉仙子”丁云裳的化身,怎么也不会想到,以丁仙子的玉洁冰清,一经打扮,装模作样,竟然会成为小崔妈如此风骚造型,丁仙子的透剔聪明,也就可想而知了。

    现场混乱极了,原本已够热闹的场面由于扬州知府的介入,更似达到了高潮,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熙攘着挤成一团。

    公子锦既得指引,自是毫不迟疑,当下离开现场,来到湖边,这里可冷落多了。

    问了个人,才知道八柳堤在河道东边约二里处,他于是便施展开轻功身法,沿着冷清河堤一路疾行,一会儿的功夫,便看见河堤上高耸直立的八棵柳树,便是所谓的八柳堤了。是时明月半隐,湖风习习,已似有了几分秋的寒意。月光荡漾着湖波,湖波弄破了月光,丝丝垂柳,在微风的轻拂里,有如翠纱云鬓,较之先时的混乱闹嚣,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左右打量一眼,静寂深沉,空无一人。

    公子锦心里纳闷,不知燕子姑娘是否就在附近?转侧间,身后乃一声,一只小小渔舟,已来到眼前,撑舟的小孩高呼一声

    “相公,要过河么?”

    公子锦摇摇头说:“不必。”

    小孩说:“这里不是八柳堤,在那一头——”

    举篙一指,原来在斜面对岸。公子锦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便上了船。

    摇船小孩说:“今天夜里可热闹了,划船的都看热闹去了,想雇船可是不大容易!”

    公子锦笑说:“你怎么没有去?”

    小孩嘻嘻笑道:“我要是去了,可就没有人来接相公你了。”

    一面说,这小孩手下加劲摇橹,把船摇得咯吱直响,随即隐舟于烟波薄雾之中。

    望之不过十三四岁,身手极其利落,挽着一双裤脚,脚踏草鞋,一身短衣裤褂,两膀开阔,一看即知是一位水上健者。

    是时划船小孩稳住了舵,改持长篙在手。

    公子锦一笑说:“这里水深,也用得着长篙么?”

    划船小孩先是一怔,猛地瞪圆了眼道:“就是要取你性命,看枪。”

    脚下一个垫步,猛地蹿身而前,手上长篙颤若长蛇,向公子锦咽喉直刺过来。

    公子锦其时早存戒心,即在发觉对方小孩身手异常的一霎,已觉出了不对,才刚刚用话一点,对方即行向自己变脸出手,自是不容他得手。

    眼前长篙取势极快,尤其是尖锋部位,极是锋利,较之长枪更有过之。

    摇船小孩身手不凡,拧篙进身,乙字飞龙,俨然大家身手,大有毕其功于此一役之势。无如公子锦早有提防,左手轻起,一式“云手”已握住了长篙颈锋,微微向侧面一引,化解了正面之势。

    力道出其的大,嗡的一声,那长篙竟弯成了一张弓的样子,随即克喳一声,断为两截。

    划船小孩其时已飞起当空,想是不甘心就此失手,起身空中的身子一个倒折,取势飞燕掠波,头下脚上直向公子锦身上栽来。

    原来公子锦所料不差,这个小孩果然有些来头。

    随着眼前小孩的一式倒穿,两只手十字摆莲,交叉着直向公子锦咽喉上直抓过去。

    公子锦蓦地起身,双掌猝摆,噗地接住了对方的双手,小船为之大动,哗地激起巨浪冲天。

    划船小孩再攻不逞,不禁引发心头巨恨,两只被公子锦捉住的手,由于对方力道极大,一时抽脱不能,只急得哇哇大叫,整个身子随着公子锦的转动,拧作一团。却是无论无何,也难以挣开公子锦那一双有力的手。

    公子锦既已看穿这小孩的居心不测,便决计要将他擒到手——何以燕子姑娘与自己的约会竟然也会走露风声,为他所乘?

    划船小孩双手被擒自不甘心,一时施出全身力道,嘴里连声怪叫,乱骂一通,忽地飞起双脚直向公子锦头上端来。

    公子锦不禁为他激发盛怒,右腕微屈,霍地向里一拱,蓦地绷住了对方左侧内臂,这一下力道颇巨,划船小孩“啊!”的一声,万万当受不住,便自身躯前倾,往前直跌了下来。

    公子锦左足再起,待向划船小孩背上踏去。

    猛可里空中“啊!”的一声唳响,三缕尖锐风声,自侧面岸上袭来,其势疾猛,一闪而至。

    公子锦心里一惊,其势不容他少缓须臾,只得松开紧拿着对方的一只右手。

    把握着此一霎的良机,对方小孩再也顾不得恋战,身子一个侧翻,呼地直向水里跃去。

    公子锦其时右手发劲,以无形手式,暗发内劲,已将飞来的三枚暗器打落入水,那一只抓着小孩的左手,并未松脱。

    眼前势子,划船小孩己然全身落水,公子锦若是刻意不欲松那一只紧握住对方的左手,必将致使对方小孩左手肩骨折碎,甚至连同皮肉一并扯下亦非全无可能。

    总是双方并无深仇大怨,于心不忍。

    有此一念之仁,随着公子锦的手上一松,“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划船小孩已遁身水里,大鱼也似地一个翻身,便自潜身水里,无影无踪。

    说时迟,那时快。

    便在眼前小孩落水的同时,一条人影,有似云霄大雁般蓦地现身当空舟上。

    原来江水不宽,打搏之间,小舟几已靠岸,这人的突然现身早见预谋,是以有恃无恐。身子一经落船,铮然声中,一口长剑已向公子锦脸上刺来。

    公子锦脚下一挑,已把先时在手的半截长篙踢起当空,就手接住,紧接着向外一挥,呛啷一声,已把对方来剑格开一边。

    就着天上星月,公子锦依稀可以辨出来人是一个长身劲服汉子,一张长脸,唇上留着短髭。

    小小渔船在先时与划船小孩搏打时原已不胜负荷,此刻经眼前汉子大力一落,由不住忽悠悠直翘当空,俟到向下一落,张大的弹力直把站立船头的二人一下子弹飞空中,分向岸上坠落。

    公子锦将势就势,在空中一式“海燕掠波”足足窜飞出七八丈外,落向岸边。

    这一带尽是竹林,衍生无尽。

    公子锦身子一经落下,快速一转,已掩身林内,紧接着几个打转,已移身数十丈外,随即身子一矮,藏身林内。

    耳边上听着附近林里脚步声乱,一片乱嚣,像是忽然失落了敌人目标,乱了方寸。

    即有人大呼发令搜索,随见远方灯光晃动,显然人数不少,四下里大肆搜索。

    公子锦一面稳住身心,一面仔细观察,用心聆听,暗忖着敌人为数不少,此番邂逅,绝非偶然,以此阵势判断,当是“铁马门”一面。有了前番失败,对方决计不会掉以轻心,很可能出动了首脑人物,自己万非其敌,眼前之势,只应智取,以静制动,稍有不耐,露了行藏,必无幸理。

    所幸这片竹林竹生既茂,延续又广,只要力持镇定,一半时还不致于便出差错。

    耳听着附近林内脚步声急,时有灯光晃动。

    忽然眼前竹稍一晃,月色里似有一只大鸟蓦地飞落,公子锦眼尖,一望之下,便自窥出竹梢上站立着一人。

    这人身材不高,不过五尺上下,生就的瘦骨支离,蓄着一头长发,鬼似地披向后肩,身上一袭肥大的黑色绸衣,在夜风里猎猎作响,有似深宵鬼魅,荒野木客,极是骇人。

    偏偏来人生具异禀,尤其是一双眸子,在夜月映照里,其光的的,色作碧绿。

    站立在长竹稍尖,只见他单足轻点,一足微启,施展的是“金鸡独立”之式,一任风摆竹摇,直似风摆残荷,那一只点着的足尖,就像是粘在上面一般,丝毫不为之移动。

    这一霎,只见他睁着那双碧森森的绿色怪眼,只管向四下里频频打量搜索不已,像是一只栖枝的夜果,择物而噬。

    以眼前形势而论,公子锦简直就在他脚下不远,这人只需低头一看,公子锦即使藏身再妙,也难以遁形,偏偏他念不及此,只是向附近较远处打量,不觉敌人便在足下咫尺距离,真正不可思议。

    公子锦自这人现身之始,便已确知对方身藏绝世身手,再由对方那一双碧森森的眼睛上判断,立刻就得到了印证——那就是这个人便是江湖黑道上令人闻名丧胆,职掌铁马门一令之主的“神眼”木三了。

    有关此人的传说,不一而足,内容却始终只有一宗——即有关木三其人行事的手狠心辣。今夜想不到在此地与他见着,不由公子锦不为之心存警惕,暗自捏上一把冷汗。

    两者距离如此之近,被称为“神眼”木三的黑衣人只要一低头,公子锦便万难躲过他的一双法眼——悄悄地他紧握住腰间利剑,以便必要时的随时出手一击。

    附近嘈杂人声,颇有向这方集中之势,头顶上的这位煞星,更是迟迟不去,一旦公子锦为形势所迫,略存异动,情势便立刻改观。

    黑衣人硬是沉得住气,点立在高高的竹梢之上,一任夜风吹袭,如风摆残荷,却是足下不离方寸,那一双碧森森的眸子更像是胸有成竹,由远而近,丝毫不苟地作地毯式的搜索,看看已将到公子锦身边。

    公子锦心里的紧张可想而知,他已作好了准备,考虑着随时向对方的出手。

    便在这一霎,他看见了一桩新奇事儿。

    一个轻巧至极,宛若无骨的纤细人影,由自己身侧左边竹丛中缓缓出现。

    公子锦心里一惊,定目再看,方自觉察出来,来人极似装扮“小崔妈”的“冷玉仙子”丁云裳,一时既惊又喜。

    自然,若真是丁仙子来了,势将为自己解除了眼前大难。

    一念未已,来人已施展出罕见的轻功身手,似乎是身子向后一个反向力弹“哧——”反纵出七丈开外,落向漆黑竹丛。

    黑衣人自然放她不过,嘴里怪啸一声,随着竹梢的微微一弹:“噗噜噜——”挟带出大股劲风,直循着疑是丁仙子遁处追去。

    二人俱称轻功一流,一驰一追,极尽身法灵巧卖弄之能事,霎时间,已是百十丈外。

    公子锦正自看得发楞,怵目惊心,不觉身后霍地欺近一人,悄声道:“还看热闹,还不快走。”

    声音娇柔,分明女子。

    随着声音的一落,一人已自他身后擦身而前,回头一笑,美目盼兮,正是公子锦来此约晤的燕子姑娘,想不到在此奇特时刻突地现身而出。

    公子锦总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眼下不是说话时候,即随着她快速前行,穿行于浓密竹林之间。

    燕子姑娘身法快极了,脚下轻点看如鬼魅,这一带地势她熟极了,即使在黑暗之中,亦不愁会迷失,公子锦只消跟随其后,亦步亦趋,即不虑丢失。

    一阵快速行走,左转右盘,看看似乎已脱离危险之地,身边已清晰听见潺潺流水声音。

    猛可里一人自侧面霍地跃身而出,手里一口薄刃长刀,随着他落下的身势蓦地一刀:“嗖!”直向公子锦当头就砍,刀身未到,公子锦转着半旋,一口闪亮青锋,已自腰间掣出。

    这一剑他施展得极是巧妙,那人简直防不胜防,杀人者反被人杀,随着公子锦的回身现时,一剑由腕底翻出,快若飞蛇,一剑已劈中来人左边面颊。

    这人仓促现身什么也没有看清,吭了一声,一颗头颅便只剩了一半:“卟噗”,倒身血泊,登时一命鸣呼。燕子姑娘回头看了一眼,说声:“快。”

    话声方落,已拔身而起,落向林外一处水草沼泽地方,公子锦快速跟上。

    其时,燕子姑娘已落身草丛中的蚱猛小舟,快速用桨驰向河

    公子锦不敢怠慢,施展轻功“八步赶蝉”起落间落向船尾,即在燕子姑娘快速策驰下,小舟如箭前行。

    江面上漆漆一片,不见任何行船,至此才似乎可以喘上一口气了。

    看看操作顺当,船行正常。四顾来处不见异状,二人这才缓缓松下一口气来。

    燕子姑娘手理云鬓,回头打量道:“哎呀,刚才好险呀,要不是我娘及时出现,引开了木三,你八成儿是跑不开了,好险……”

    公子锦不觉汗颜道:“丁仙子两次救了我,真是恩同再造,他们不知是否已动了手,胜负如何?”

    燕子姑娘“哼”地笑了一声,说:“你就用不着为我娘操心了,神眼木三虽然是出了名的难以招惹,这一次碰见了我娘,谅他也讨不了什么好来,只是我娘此刻身上有病,要不然……哼哼,木三还要吃大亏呢!”

    公子锦聆听之下便不吭声。

    神眼木三其人固然在黑道上是出了名的难以招惹,无如那位丁仙子,位列当今“海内七隐”之一,更是不易招惹,虽说如今身罹疾病,观其出手,犹是大有可观,木三遇着了她也当是活该倒霉。想想真是万幸,对于燕子姑娘母女的及时出现,不觉大生感激。

    当下问说:“我们这是去哪里?”

    燕子姑娘瞧着他笑说:“你这一问,还真把我问着了,我还得好好想想——”随着:“你知道吧,约会的地点已临时改了三次,这一次是在……”

    恩忖着,她点了一下头道:“这就是了,先给你打个哑谜,你就别问了,等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时她便施展出她奇特快速的行船手法,小舟在她运施之下,其快如矢,转瞬间又已驰出百十丈外。眼前江水开阔,在迤逦无尽的水面上,渔舟互答,夜幕虽深,辛勤渔民犹在水上操作,下网捕鱼,生活之辛苦勤劳,可想而知。

    蚱蜢小舟在燕子姑娘的运桨之下,一发如箭,其快速简直不可思议,坐在船尾的公子锦只觉着两耳呼呼生风,眼看着两侧渔舟,有似走马观花样向身后移转,有生以来还从来不曾有过这等经历,更不知船行之速有及于此者,真正大感希罕。

    燕子姑娘操舟技巧,前番已有所见,今夜更是施出了浑身解数,只见她身躯半立,两腿分跨,即将全船重心控制,继而长桨飞舞,左右兼具,有似分花蝴蝶,小船便在她如此运施之下,全速如矢而进。

    公子锦随即领悟,这位姑娘其实是在运用她精湛的内功催使飞舟,这艘船原来就轻便灵活,设计新颖独具匠心,再为燕子姑娘内力一催,焉能不有此神速?数十里水程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眼前水面大是开阔,四面八方停泊着无数舟船,小舟再进,直趋当前,穿过一道水上狭径,前进十数丈,忽然为一面大网拦住了去路。

    公子锦正在纳闷,暗忖着:这是什么地方?

    燕子姑娘回盼一笑道:“到了,你看这是哪里?”

    公子锦自舟上站起,左右前后打量一眼,但见峻岭高耸,四面环峙,岭上多生松柏,风起处时发松涛,黑夜里哪里又能分辨清楚?

    燕子姑娘待将明说,忽然笑道:“喏——谜底来了。”

    话声才发,却只见自两侧岸上忽悠悠飘落下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分立两侧岸边。

    虽是夜里,亦能看出,来人是两个和尚。

    二僧一胖一瘦,看来岁当中年,各人一袭肥大僧衣,双手合十,一身袈裟为江风吹得猎猎起舞,此时此刻,夜月空明,江水荡漾,颇似有几分禅悟妙谛感怀。

    “阿弥陀佛——”一僧人目光炯炯,直视二人道:“前面是敝寺禅修静域,谢绝俗客干扰,二位施主请回吧。”

    公子锦心里一动,顿知所以。

    燕子姑娘娇笑一声,口音清脆地道:“笑话,这江水人人都走得,又不是你们庙里的私产,临江拦网已是不该,怎么还不许人家进去?”

    另侧那个胖僧人赫赫一笑,身形前耸,呼地落向面前,双手合十道:“施主说哪里话?这江水固然是人人走得,只是从此而前的一片水面,乃是敝寺的私产,衙门登册有案,历时已有二百年之久,二位想是来此不久,不知道吧……”

    燕子姑娘岂有不知之理,不过拿他取笑而已。聆听之下嘻嘻笑道:“你这和尚好没来由,什么庙产不庙产,出家人讲的是四大皆空,哪里还有什么财产?简直是胡说八道。”

    胖和尚被她抢白得为之一愣。

    瘦和尚见状纵身而前说:“师兄,少给他们说理,打发他们走了算啦。”

    一面向二人挥手道:“你们快走吧,要不然我们就……”

    “就要怎样?”

    燕子姑娘把长桨往船上一放,一手叉腰道:“我们就不走,你们要怎么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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