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F里总是那个相对文质彬彬的角色,他总是那个记录员、文书,在指挥官懒得自己写报告的时候,他还得兼任打字员。现在居然有人喊他“硬汉”,这让李均有些难以适应。
“什么?”
巴拿本来只是想拿新人开个玩笑,这么一愣也让他失去了兴致。驾驶员关上车门,把烟缸放回杯架上,侧过头望了望车队前面。领头的根系10已经刨开泥,缓缓地开始向前挪动了。
他又回过头看了眼车舱里。
“人都齐吗?”巴拿问他的乘客:“别把人弄丢了!”
车舱里有人默默地点了下人头,回答他:“人都在。”
巴拿又检查了一下舱门指示灯,门都关得好好的:“后门关好了吗?”他只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研究员们也懒得回答他,只传来两声手掌拍打尾舱门的声音。
李均合上舱盖坐回他的座位上,他听到巴拿发动了车子,在漫长的午休之后,ART-35终于继续开始前进了。
巴拿把车子从泥坑里开出来,紧紧地跟在根系14的后面。驾驶员调整了一下空调排风口的角度,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问题:“坐标?”
“坐标是……呃……50NMJ69155638?”李均把他的GPS终端接上外置天线,又按了两下,终于读到了坐标。
“你不觉得少了两位?硬汉?”巴拿叹了口气:“汤勺,告诉他少了哪两位。”
昏暗的后车厢里有一个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李均,你用的是民码精度,你在读取坐标那个界面按下右边的Menu按钮。”
李均试了一下,发现屏幕上多了个要求输入密码的提示框:“要密码啊。”
“不用,你随便按八个0进去就行。”
李均照他说的试了一下:“50NMJ-69155-56381?”
MGRS,也就是军用网格参照系,是一种在影视剧里看起来很帅,对外行来说听起来很复杂,实际上只是为了省事的系统。
这个系统综合了通用横轴墨卡托投影体系和通用极点投影法的精华,在地球表面上划分出了一大堆大致还算均匀的方格,坐标代码中的50N对应的就是这些最大的格子,每个格子大约6°宽8°高,在这个大方格中,地图又被划分成一大堆面积为十万平方米的中等格子,每一个中等格子又有一个自己双字母代码,也就是李均报出的这一串坐标中的MJ。
“所以后面的数字总是平均分成两组,你读出6915,那就是10米精度,你读出69155,就是1米精度。”汤勺解释说:“这和你以前用的基金会坐标系不一样,基金会坐标系是给每个1平方米小格子分配一个唯一代码,如果要取厘米级精度,只要在小格子里取纵横轴坐标就行。”
李均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为什么?”
“因为用MGRS没法表示两个空间位置上重叠但是不同的空间,你以前在机动队吧,见过那种情况吗?就是你跑到一个什么地方,在那些‘博士’的指挥下执行个仪式,然后,卡嘣!世界整个变成了粉红色调,太阳变成了一个胡萝卜,地形还是一样的,但是你已经不在同一个地点了。”巴拿的语气总是显得过于亢奋:“你用横轴墨卡托投影,这个鬼位置就没法做编号,如果‘粉红世界’扩展成整个地球的尺寸,你就得为他重新做一份地图,在对比异常世界地理坐标和现实世界地理坐标的时候,你就要从两幅地图上读取坐标,还得把两个坐标区分开来……想想那多容易出错!”
他扶着方向盘,稍稍侧过身,把地图包从中控台另一边抽出来,丢到李均的膝盖上:“你现在要学会看这些旧地图,找到我们现在的位置。”
“我们不是只要跟着前车走就行了吗?”
“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巴拿打了点方向,绕开了一条被刨得太深的车辙:“这是训练!你得学会用这些东西,习惯TR0技术!”
“好吧,但是……”
巴拿忽然冷静下来:“听说你在库斯科事件里还是个英雄?”
李均被他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呃,不过我的DSU数据没带回来……”
巴拿转过头,盯得李均心里毛毛的。
“怎么了?”
“那你就还是个新兵,硬汉。”巴拿转回头去:“新兵没有那么多但是,没有什么为什么。”
李均被驾驶员堵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估计要等这次行动结束之后很久,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均才能想到一句足够辛辣的讽刺来回击巴拿。
他拉开地图包的拉链,掏出里面的活页夹,迷迷瞪瞪地顺着边缘的标签往下找。巴拿抽空瞥了他一眼,很友善地提醒道:“别找他妈50N!这一本都是50N!找MJ!你傻啊!”
李均朝车门方向躲了躲,翻到了那页蓝色的M,往下继续去找MJ,在颠簸的车上,塑封的地图显得又滑又硬,折叠好的部分一打开来就很难再叠回去。
“你找到了吗?找到了没有?”巴拿显得很急躁。
“正在找!正在找……等等,找到了!”李均几乎把那张地图贴在了脸上,这都2017年了,电子地图已经到处都是了,在这辆车上随便安装个电子墨水屏也好,柔性AMOLED屏也好,总比对着一张塑封的铜版纸找坐标要方便吧。但是后勤部门认为这既然是一次TR0水平的行动,ART-35的人员就不能装备什么好东西,免得意外流落出去引发现实震。
见他们的鬼,去年已经有两起0.5dB规模的现实震了,在雨林里弄丢几件稍微先进那么一点点的装备又能怎么样?
“看到我们刚才的坐标了吗?”巴拿问他:“看到了吗?”
“地图太小了……等下……呃……”
李均终于找到了坐标,在那个点下,有一条浅米色的线,代表一条勉强可用的小径,穿行在一些标高大约350米的小丘之间。顺着这条细细的线,道路穿出了低矮的丘陵,在雨林间稍稍舒展了十几公里,又没入了群山之中。
从这一侧海岸深入加里曼丹岛腹地的旅行者往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前往卡延-蒙他让国家自然公园。当然,他们不用选择ART-35走的这条路线,只要坐船到马丽瑙,再乘飞机就可以抵达自然公园最深处的郎巴万。
ART-35要去的地方比马丽瑙,比帕京,比谭公更靠南,就在保护区中部的一个弯折处,本地人叫它“郎袅”。基金会知道有一家跨国公司在这里设置了一间办公室,从卫星照片上看起来,那只是摆在停车场上的两个集装箱罢了。
但是这么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代表了资本坚定的意志,自然公园和环保组织一直想扩大保护区的范围,把这一带的山区包括进去。
在最初设定保护区时,这片皱裂的山群作为可以接受的让步,被划出了保护区的范围,但是在二十一年后的今天,行政上不同的区划已经切实地影响到了保护区内的生态。环保组织手中有很多非常具有说服力的报告,说明这片山区在整个生态系统中起到了多么关键的作用,对整个婆罗洲的生态系统又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但是那个“办公室“自从1998年起就一直在那里,所有人都知道它不会撤走,保护区的边界永远不会超越它。
“看一下50NLJ91814574,那一片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巴拿一边开车一边临阵磨枪,教李均用最简单的工具找到路,好在他的学生学得很快。
道路情况也在逐渐转好,越深入内陆,土壤中的砂质就越多,卵石和大块的碎石开始出现在道路上。这让巴拿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于是李均也终于有胆子问他:“然后呢?”
“然后……”巴拿抓起他当作烟缸用的弹壳,丢到车厢后面去,把车厢里的乘客从梦中惊醒过来:“汤勺!勺哥!”
那个叫汤勺的研究员呻吟了一声,清醒过来:“啥?”
“照片。”
汤勺在后面,好像踢了踢摆在两排座位之间的箱子:“老刘!”
“啥?”
“卫片。”
老刘不情不愿地翻找了一下,最后,一个文件袋打着旋从车厢后面飞了过来,落在无线电上。
“我们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你已经知道了。”巴拿说:“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记路找路,把地形全记住。地图看等高线,卫片看植被和人类活动,接下来几天你就做这个。”
李均抽出一叠卫星照片翻看了两下,保持着原样又塞了回去。
巴拿抽空又瞥了他一眼。
“卫片抓紧点看,”巴拿朝车厢里点点头:“他们要用。”
到1700时,山区的雨准时下了下来,在前面带路的根系30报告说一些路段有山坡上滑落的碎石,于是车队拉开了间距,稍稍放慢了速度,以预防可能发生的滑坡。
尽管如此,ART-35依旧获得了比上午更多的进展。再有8个小时,他们就一定能进入预定位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