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卑职侥幸受过穆将军的赏识。救过穆将军一命”秦禝恭恭敬敬地回答。
彭睿孞顿时对秦禝刮目相看,问道:“穆将军可还有什么话让你带来?”
“倒没有,”秦禝答道,指了指那个放在桌上的大封袋,“只要东西送到,卑职就算交差了。”
穆鸪既然没让他带话,那么想必重点是在封袋里头了。彭睿孞沉稳地点点头,拿起封袋,说声“你先坐”,站起身来转进书房去了。
进了书房,倒出封袋内的东西,先把那些红封包放在一旁不管,取出三张信笺,略略一扫,便转身打开身后的柜子,从底下取出一张薄纸板来。这张薄纸板,与一张信笺的大小分毫不差,稀奇的是,上面还挖空了许多小方格子。
这个叫“套格”,是彭睿孞与京中通信来往的秘密工具。他将薄板往信笺上一放,那些小格子里显出的字,就有了全新的意思,再将这些字一个个抄录下来,就变成新的一封信。
他将这封新的信读了两遍,默默思量了一会,便就着烛火把信烧了。直到纸灰燃尽,才站起身,走进客厅。
“秦禝,让你久等了。”彭睿孞的语气变得十分亲热,与最初大不相同。
现在是秦禝了,秦禝心想,这是个好兆头。他就知道,穆鸪的那封信必有古怪——几百里的让他赶着送来,却写满了三大篇废话,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原来猜测,信中一定有许多暗语,倒没想到他们用的是“套格”这种办法。
“你今天来这里的事,不必对别人提起。”
“是。”
“不知你的防区,是在哪里?”
“我的骑兵队伍是划在西延阁,已经扎了营。”
“听说你的骑兵队伍,练得很好。”彭睿孞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国家多事之秋,拱卫行宫的重任,都在你们肩上。万万用心去做,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都是冠冕堂皇的官话,然而在秦禝听来,似乎句句都语带双关,别有深意。
彭睿孞心里,自然有他的想法。云河行宫的禁军,都掌握在吴王手里,现在穆鸪替他送来这一支兵,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只是秦禝太年轻,彭睿孞担心他不知轻重,弄出什么纰漏来,因此第一次见面,便不肯跟他说得太多。
“秦禝,你少年英发,我和穆将军,都寄望于你。”彭睿孞微笑着鼓励他,“你尽心当差就是,再有什么事,我让亲卫来找你。”
秦禝点头称是,心想:我当然是他们埋下的钉子,可比起这位彭大人来,就只能算是小钉见大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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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下来,秦禝无奈地发现,云河行宫行宫的设置,甚为奇特,与自己映像中的京城中的皇宫大不相同。
这里是专为皇帝避暑所建,偶尔也会作为皇帝接见王公的场所。行宫周围二十里之内,都无百姓人家,因此戒卫的难度不高。平日里站班排哨,都是步兵的职责,而云河行宫禁军之中有限的骑兵,虽也有自己的防区,但更多是作为机动,以备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
秦禝的边军骑兵队伍也是如此。每天例牌巡逻,轮班休息,每三天去向驻扎在五里外的将军报告一次,除此之外,别无他事。彭睿孞也再没有派人来找过他,这么连着十几天下来,心都懈了,日日睡到十点来钟才起,倒是比在京城里闲适多了。
每日,干脆一觉睡到晌午,才懒懒地起了身。在帐中用过了饭,踱步到了帐外,看着营中的司务给士兵造帐发
正在无聊,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便有一匹马冲入了营中,马上那人却是。还没等马停稳,他就滚下鞍子,大叫:“带马,拿家伙,咱们让人给打了!”。
营中顿时大哗。边军的兵,平素里横行惯了,只有欺负别人,没有被别人欺负的。现在听说被人打了,那还了得?登时便有不少人挂了腰刀,冲到马槽边去带马。
“都站住了!”大吼一声的是武炼。秦禝手下的一位队正他喝住了这些兵,看着秦禝,等他的指示。这才看见站在帐前的秦禝,连忙跑过来,气急败坏地说:“大人,张队正他们跟人动上手了,对方人多,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话还没说完,秦禝抡圆了巴掌,一掌扇在他的脸上。
“镇定”秦禝脸色铁青,冷冷地说道,“你先醒醒。”
武炼先是被这一掌打懵了,捂着脸愣愣地看着秦禝。而秦禝那句“镇定”一出口,他才真的被打醒了,立刻便明白过来,自己犯了军营中的大忌讳——僭越。
僭越这两个字,是说做下属的越过了界限。这种错误,可大可小,但在两个地方是绝对不能犯的,一是君臣之间,臣下若是僭越,便是死罪;二是军队之中,下属若擅行主官之权,亦是取死之道。
他只是一个队正,隔过了校尉,辄敢在营中大呼小叫,喊人带刀带马,若不是秦禝喝止,说不定已经有人冲出去了——把秦禝这位主官,置于何地?
想明白这一点,再看看秦禝脸上的神色,身上的冷汗唰地就冒出来了,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声道:“标下知道错了!”
秦禝阴沉着脸,不理会跪在地上的武炼,先向周围的兵士们大吼一声:“都给我滚回去!”
秦禝的这一掌,不但打醒了武炼,也打醒了那班跃跃欲试的兵士。他们从未见过秦校尉发这么大的脾气,听到这一声吼,谁也不敢再触他的霉头,都灰头土脸地溜回各自的营帐中去了,悄悄从军帐的缝隙中,看着外面的动静。
事实上,秦禝的爆发,并不仅仅是因为武炼。武炼这支骑兵队伍是他麾下骑兵队伍的老底子,他确实用心地下过功夫,就连彭睿孞,也称赞说“练得很好”,这让他颇为自得,觉得带兵无非也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难的。谁料武炼只喊了一嗓子,一堆人便想冲出去打架杀人,可见习气不改,哪里还象一支军纪严明的部队,简直就是街头上的帮会了。
想到这些,不由得又是恼火,又是灰心。然而眼下的急务,是先把事情处置下来,别的只好回头再说。武炼身上穿的也是便衣,他们跟人冲突,一定不是因为防区内的公务,于是哼了一声,问武炼:“怎么回事?”
“今天是例假,张队正带了我们几个到酒馆吃饭,”武炼咽了口唾沫,惴惴地看了看秦禝,小声说道,“因为一副座头的事……”
“放屁!哪来的什么酒馆?”秦禝打断了武炼的话。行宫二十里内都没有百姓人家,更别说饭馆酒馆了。
“是在……往许县的路上。”武炼似乎也知道这事做得有些荒唐,垂头丧气地说。
“真有出息!”秦禝气得笑了起来。许县是从云河行宫回京的第一站,这帮家伙为了喝一顿酒,居然跑出去二三十里远,结果还弄出了跟人争座打架这档子事。
“对面是什么人?”
“有十几个,不知是哪个营的兵,狗日的横得很……”
“我看你们才是横得很,几个人就敢去欺负人家十几个。”秦禝瞪了武炼一眼,思索片刻,扬声叫道:“来一队人,带马!”又对武炼喝道:“滚起来,走!”
武炼立时站起身,跑去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大人,要不要多带些弟兄?他们人多。”
秦禝心里有数,今天的事,只能化解,决不能再恃强跟对方动手。自己到云河行宫才十几天,如果因为这种事闹出大动静来,坏了自己的大计,那才是真麻烦。当下摇了摇头,飞身上马,带着武炼,拐上官道,向京城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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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马狂奔了二十多里,便见着路边孤零零的几间平房,当中一间的门檐上,挑着一面白色的酒招。门口围着几个人,正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见他们来了,又转头向这边张望。而房子侧面的马棚里,拴着足有二十匹骏马。
秦禝看看时间,花了二十分钟。他把怀表揣起来,跳下马大步走了过去,武炼连忙跟上,紧走几步赶上他,悄悄说道:“全是官马。”
马棚里的那些马,不但是官马,而且是战马,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秦禝嗯了一声,听房子里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心中不由紧张起来:别是已经出了什么大事?
门口围着的那几个人,都是饭店的伙计,见来了个穿官服的武官,立刻给他们闪开了一条路。秦禝进了门,看清楚屋子里的局面,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桌翻凳倒,地上满是杯碟的碎片。张勇等五个人,背靠在对面的墙上,手里都持着桌子腿,长凳之类的家什,作为武器。对方有十来个人,围成半圈,手里也都拿着各色家伙,逼住了张勇他们。双方都穿着便衣,默不作声,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看情形,大概已经掐过几个回合,两边都有人挂了彩。
这就看出武人们好勇斗狠的一面了。身着便衣,也就看不出彼此的品级身份,动起手来之后,谁若是先亮出来,自然就会被看成是认低服软的一方。
“各位,有话好说。”秦禝客客气气地说。
他一说话,那十来个人便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他,张勇见了,喊了声:“大人!”对方有一名高个子见秦禝身穿官服,却恶狠狠地说道:“你谁啊?少来管闲事!”
“都给我绑起来!”秦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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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都被反剪双手,在身上套了索子,面朝秦禝,跪在军营的院子当中。动手绑人的,是秦禝的亲兵小队,因为事先得到了吩咐,所以并没有捆得太紧。
营中所有的军士,都已吹号集合,左右各四哨,分列在两侧,站得整整齐齐。人人都把眼光盯在秦禝身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你们三个,自己唱名。”秦禝干巴巴地说。
这三个人是营中的军官,要追责,当然先要落在他们头上,而不是后面跪着的那三个大头兵。
秦禝看着他们,心情有些复杂。在灵州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手下,用的是宽厚加笼络的手段,大家亦都很买他的面子,因此不论是巡逻执勤,还是整队训练,指挥起来都还顺遂。对营中兄弟一些小小的违规,能包容的也就包容了,太出格的,才加以呵斥,而被骂的人,只要唯唯诺诺的服软认错,便不会受到进一步的处罚。所以骑兵队伍的气氛,一直颇为融洽。
然而今天的事情,却彻底打醒了秦禝:带兵只靠一团和气是万万不行的!这一支兵,是他的基本武力,是他在云河行宫图谋大事的关键,自己的威严,不容挑衅!必须将定远带来的种种习气,痛加革除,才能做到如脑使臂,如臂使指,成为一支真正能为自己所用的精兵。
“你们没有我的命令,辄敢擅离防区三十里,打架斗殴,可知罪么?”
这句话,说得很妙,要点在于“没有我的命令”。换句话说,如果“有了我的命令”,那即使离开防区三百里,也不算是“擅离”,别说打架斗殴,就连杀人越货,也都是做得的。
这种微妙的含义,张勇他们一时自然不能体会,但无论如何,“没有我的命令“这一句,是听得懂的。
“标下知罪了!”张勇俯身说道,“请责罚。”
“这里没有外人,你们都是我从定远里带来的老弟兄。”秦禝环顾四周的兵士,缓缓说道,“一向以来,承蒙你们看得起,凡是我交待下去的事,于公于私,都从没让我丢过面子,我心里,很是感激。”
先交待了这一段,才话锋一转,声色俱厉地说道:“然而这里是军营,谁敢把军令当儿戏!你们走出三十里外,去了哪里,竟是连我都不知道。倘若有紧急军情,却怎么说?”
几个人俯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咱们是吃兵粮的,跟人动手,那是平常事,可也得看看为了什么!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管人家是谁,上去就打,还要回来搬兵,还要动刀动枪?这里是禁宫脚下!真要是闹出人命,你们的有几个脑袋够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