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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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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照例,春节前忙得不可开交,可这种忙碌在旁人看来,都是些请客吃饭迎来送往。但当柳钧跟崔冰冰说抱歉,他不能去上海接她回家过年,崔冰冰却很理解,她这几天也陷在热火朝天的应酬中不能自拔。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此中套路崔冰冰一清二楚,过年过节的时候谁敢忘记拜谢各路神仙?私企业主明年还想不想做人?而且从上海回家,而今几乎全程高速,半天多点儿可到,即使柳钧有时间去接,崔冰冰也会说不必。

    即使已到年三十前一天,柳钧依然奋战在应酬工作第一线,不过他随时与崔冰冰通话,了解一手动态。因此等到差不多时间,他就将包厢费结清,先走一步打车去高速出口等人。半夜三更,寒风凛冽,算是有风有雪,有手中的玫瑰花和天上的娥眉弯月,给女朋友一个惊喜的设计却并不风花雪月,而是辛苦异常。

    崔冰冰当然是惊喜的,柳钧想不到他也能收获惊喜,匪类阿三身上居然冒出香水味儿,而且居然是甜美风格;从来着装简洁直线条的崔冰冰今天还围着一条质感极好的真丝围巾,显得非常妩媚;而且灯光下看得出崔冰冰还将头发也重新收拾过,一改过往简单的直短发,柳钧也不知道这种微卷的发型叫什么,总之看上去娇俏了不少。哪儿还有匪类气息?柳钧不客气,抓起崔冰冰的手机:“给你妈电话,说累了,半路下高速住宿,明早才回家。”

    “不,我想爸妈,想死我了。”崔冰冰嘻嘻哈哈,就是不拿电话。柳钧不理她,直接将车往他家开。

    “你往哪儿开?我爸妈还等着我呢。”

    柳钧见崔冰冰雷声大雨点小,估计她并没通知父母今天银行一下班就连夜赶回家,他怀疑即使他今天不主动上演半路劫持这一出,崔冰冰出高速后也会想方设法引诱他来劫持。他们前不久在上海的意外激情,他后来回想起来,越来越察觉崔冰冰隐藏在句句对话中的计谋,她一直在激将。今晚的劫持,不过是崔冰冰半推半就的合谋。果然,崔冰冰没打电话回家,却也没拒绝上楼,两个人在年三十的凌晨抢先团圆了。而年三十的下午,柳钧使尽浑身解数,才将崔冰冰“赶”回崔家。他岂止是对昨晚劫持那一出胜算在握,他根本是对崔冰冰这整个人胜算在握。

    但是柳钧也有不解,崔冰冰居然拒绝让他送回崔家,说现在还不是让他见父母的时候。

    晚上,城里限放烟花爆竹,柳钧与老爸两个身先士卒,在公司值班,买来烟花爆竹放了个够。工业区有好几家公司在午夜放烟花,一家比一家放得美,放到后来,柳钧抬头看着漫天烟花,笑嘻嘻地目测,欧耶,又是个三千块的,再加五千的,这个得上万了……看起来,大家的日子大多过得挺好,日子好,出手便大方。而他的,最贵不过一百块,他是越来越抠门了。

    初三,崔冰冰开始寻找过去信贷界的朋友,希望能帮到柳钧,不过情况并不理想,人走茶凉,使得上劲儿的朋友并没当场拍胸答应。崔冰冰一气之下,决定回去跟上司争取,跨界过来老家发展业务。她绝不能丢弃多年辛苦培育起来的人情。

    柳钧带崔冰冰去拜访钱宏明、申华东等朋友,崔冰冰不是做温柔女友的料,一个小时不到就与申华东谈下合作意向。柳钧几乎插不上话,但是申华东私下告知,他的新女友乃是知名律师陈其凡,本城第一律所的合伙人,他女友若在,连他申华东也没什么事,就让她们两个女人热闹去。两人暗自感慨,现在的女人真是凶猛。

    而在钱宏明家,崔冰冰虽然与嘉丽有一面之缘,可是她的气场与嘉丽的不合,三言两语便没了下文,只看着寡言的嘉丽心想:一个看上去羞怯的女人,年龄三十出头,带着一个随时出状况而且还没上幼儿园的孩子,整三年无工作记录,扔进而今僧多粥少的人才市场,该怎么招人事注意哦。钱宏明是不是看准老婆已经折翼,很难再谋得与当前丰衣足食同等水准的好生活,所以才肆无忌惮?

    钱宏明一直想逮住崔冰冰问银行最核心的信贷政策,崔冰冰现在既然已经是柳钧的人,当然不必再绕弯子,他知道崔冰冰现在的职位并不低。但崔冰冰懒得回答,被问急了,就理直气壮地说她回家几天酒色过度,胸大无脑。但是一说到别的方面,崔冰冰却能精确地说出谁家银行进账、电汇等时间需要多久,谁家最短谁家最长,时间可以精确到分分秒秒。钱宏明拿这个看上去没一点儿正经的女人没办法。

    柳钧没有当着大伙儿的面逼崔冰冰回答问题,他清楚崔冰冰反感钱宏明。等两人从钱家出来,柳钧本想私下帮钱宏明问问,崔冰冰依然拒绝,理由是这种核心运作被钱宏明这种见缝插针没有底线的人知道,会害人害己。柳钧不知道崔冰冰干吗如此看低钱宏明,他具体告诉崔冰冰两人从小到大的交情细节,唯独不提那段恩怨。于是崔冰冰很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今天。等柳钧说到刚创业的时候借不到钱,连高利贷都不肯上门,钱宏明冒险套现信用证为他这种前途未卜的公司筹款,崔冰冰内行,深知钱宏明如此仗义背负的巨大责任,这才动容。柳钧见此就再拉崔冰冰上门,钱宏明终于不仅是弄通最关键的问题,崔冰冰还贴心地帮钱宏明设计最快捷最低资费的资金流转办法。

    从钱家告辞,崔冰冰实在忍不住,对柳钧道:“嘉丽整整四个小时,一直笑眯眯地陪着我们,听我们扯跟她全不相干的话题,不觉得浪费生命吗?”

    这也是柳钧心里的话,柳钧什么都喜欢往创造价值上扯,但笑道:“人家陪丈夫,又不是陪你,自作多情干吗。”

    “啊对,我还陪着你串门呢,更没道理。”崔冰冰一笑,“我不递刀子,但提醒行人靠右行。你呢,我得提醒你,别多管嘉丽的闲事,你没见钱宏明对你的态度有点僵嘛,任谁都不喜欢太太与别的男人太接近的。”

    “我有分寸。宏明对我僵,是我刚才单独与他在阳台说的有些话刺激了他,这里面……一言难尽,有历史。”柳钧面对崔冰冰的追问,犹豫了会儿,将过去他爸爸妈妈和钱宏英的那件事情说了出来。

    两人此时已经拐进一家饭店落座,崔冰冰连最关心的菜单也忘了看,瞪着柳钧直摇头:“你们的关系,比我和同学的还畸形。”

    “宏明除了私生活不检点,对不起嘉丽,其他都没得说,是个很不错的人,何况我们有从小到大的交情。”

    “我可以马马虎虎理解你的观点,可是我不理解钱宏明的想法。他这么一个敏感晦涩的人,每天对着你不痛苦得慌?连我都不愿面对李大人一家,远避上海呢。你别告诉我爱能化解一切,我是凡人。但也或许,人有鬼迷心窍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我对你就是鬼迷心窍。”

    “你对谁都鬼迷心窍,不像我,专一地只对你鬼迷心窍。”

    两个人甜蜜地斗嘴,霸占彼此的分分秒秒。尤其是崔冰冰只恨不能分身,让另一个身体去陪伴父母,她就可以在春节假期里与柳钧日日夜夜纠缠。但是崔冰冰心里总有隐隐的担心,别说是老同学一眼看中柳钧,以柳钧的人才家世,多少女孩趋之若鹜,她今日凭计谋擒得柳钧,来日呢?难道她得设法让柳钧求婚?

    崔冰冰春节假期结束便回上海,柳钧投入腾飞公司新一轮的大建设,而且这回是两头开花,原微轴厂地皮的车间与科技园区的研发中心一起开工。虽然公司已经慢慢积累起不少年富力强的人才,个顶个的管用,但平时大家一个萝卜一个坑,本来就有满负荷的工作,而今忽然散枝开叶,人手立刻捉襟见肘。好在,腾飞已经运作了这么几年,起码在业内已经拥有实打实的好名声:工资福利不错,发展前景看好,个人学习发展机会较多。因此老张一说扩大招人,应聘简历像雪片一般飞来。柳钧心里挺骄傲,这是不是意味着社会对他的肯定?

    然而,腾飞同时也成为业内挖角的标杆。先是有人揭发一家公司与廖工商谈高薪挖角,据说进门先送一套省会城市中心城区房屋一套,年薪四十万,奖金另计。而后孙工来告诉柳钧,他的老东家找上来,希望他回去发展,只要他回去,八十万安家费,五十万年薪,另有其他许多奖励措施。而一位三十几岁的车间负责人则更直接,干脆利落地办完一切辞职手续,立刻就在离腾飞不远的地段租用一家机械厂,支起一家新公司,做类似产品的开发制造。若是客户来腾飞现场参观,从市区出发,沿路便可看见这家新公司醒目的广告牌,谁能不进去看一看比较一下呢?腾飞的客户立刻被拉去几个。而且那家新公司的新老板踌躇满志,废弃柳钧管理中的刻板规矩,根据自己在腾飞的经验和对市场的把握,有意制定出扬长避短的管理制度,颇受有些客户的好评。不免地,新公司与腾飞打起价格战。当然,离去的还有熟练工。柳钧都认为那是新陈代谢,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到,只能眼看无可奈何花落去。可是,廖工与孙工,几乎是研发中心的两根顶梁柱,他们怎么能走?

    然而,现实非常残酷,那些来挖角的企业,他们只需要用一枝独秀的高价挖一个工程师,用其他公司养熟的高价工程师领导开发一系列产品,让许多廉价的工人大批量地做,便足够吃香喝辣好几年,一直吃到价格战打到全国狼烟四起,那么有的是办法抛弃原来的高价工程师,再去标杆企业挖一个养熟的科研人员开发另一个系列,如此重复。唯有腾飞因为志向不一样,腾飞必须养着那么多工程师,日日夜夜地与国外先进技术较劲,当然不可能将别家开出的一枝独秀的价格加给每个人。当孙工跟他来说的时候,柳钧只会哀叹:“孙工,这种价码,我也想去。”

    孙工却微笑道:“柳总放心,我不会去。公司去年给我的工资加奖金都很好,最关键是我们在公司看得到未来长期稳固的发展前景,而我们的个人发展轨迹也很清晰,与公司是有机契合的。对于我们这种无意自己创业的人来说,我们公司透明、一贯的奖惩措施,让我们很安心于岗位。公司长年不断的培训交流也让我们快速得到提升。可是我担心有些年轻人看不到这一条,也可能有些人头脑发热看不久远,看不到别家公司给的高薪,其实是被竭泽而渔,在别家公司的资历无助于提升自己的实力。柳总还是应该找机会在会议上把我们研发中心的优势拎一拎,让有些蠢蠢欲动的人看明白。”

    柳钧抚胸大慰,冲口而出:“孙工,吓死我。”

    孙工开心地笑了,但转而又认真地叮嘱:“若真有人想要离开,追求一个新的环境,柳总不用为此影响心情,那并不是你做得不够,而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我不会走,因为我已经把自己与公司当成一体,但有可能其他人不这么想。柳总有空请一定与老廖谈谈。”

    柳钧非常感动:“孙工,管理上我是老板,工作上我们是同事,但在很多人情世故方面,你是我的长辈。谢谢你。”

    孙工微笑,说完事情就走,绝不逗留,甚至连个客套话都没说。

    而被柳钧找来谈话的廖工更是惜字如金,才听柳钧拎出谈话大纲,廖工就笑道:“不跟柳总说,是怕柳总误以为我要挟加工资。”

    柳钧再一次抚胸大慰。从公司开初的谍影重重,谁都有嫌疑,到而今孙工、廖工等铁杆,这几年,他不仅将腾飞发扬壮大,也交了一批理念相同的朋友。吾道不孤,让柳钧倍感欣慰。

    然而,有人却遇到了麻烦。城中纷纷传言,杨巡太太任遐迩出国后翅膀硬了,坚决要求离婚。事出意外,杨巡已经飞赴美国处理。首先告知柳钧的是申华东,申华东认为柳钧需要一些资料来对杨巡幸灾乐祸。而且还做义务解释:“杨巡那个老婆不得了,是杨巡背后的财务总管,即使怀孕生孩子的时候不去办公室,手里都抓着账本。我们去年还在疑问杨巡怎么舍得放他老婆去美国,后来听说是等孩子小学住校后就回来。想不到他老婆打的是一去不回的主意。杨巡割掉一个老婆可能马马虎虎,可是飞掉这么个左膀右臂,他得吐血了。”

    “好消息!奖励你,我刚刚给雅马哈沙滩摩托换了只缸,基本上可以爬六十度硬坡,你周日可以拿去玩。这回有进步,汽缸是由中心一帮工程师开发的,自己开模铸造,到底是比汽车的汽缸容易出活。说到汽车的汽缸,我的GOLFGTI汽缸不知道被他们拆了几遍也没拆出结果,唉,说起来那真叫气馁。”

    “你开着工资付着高额研发经费,就是这么让那帮大宝贝们玩儿?”等柳钧在电话里肯定,申华东很不理解地道,“所以我管不好我的技术部,你可以,你本身就是技术疯子,你才能理解你那帮宝贝们。”

    柳钧嬉笑,他可不敢再承认是技术疯子了,他现在掌管着大大小小三百多号人的生计,不敢再由着性子做事,不过他倒是真的能理解技术人员。

    位于科技园区的研发中心的开发工作相对比较快,到夏天已经看出一点儿眉目。柳钧想给研发中心做个漂亮的环境,想到嘉丽的艺术眼光很不错,家里的装饰和画的画儿都有意韵,他就致电嘉丽,问有没有兴趣帮他设计园林大概。柳钧怕伤害嘉丽细致敏感的内心,故意说他没有艺术细胞,那些找上门来的大老粗承包商看上去也都没艺术细胞,希望得到嘉丽艺术眼光的把关。

    嘉丽一听就认真上了,想到柳钧在技术上的精益求精,她抱着一摞的候选图纸满心忐忑。为了不辜负柳钧所托,她上本市图书馆借书临时抱佛脚,可是觉得资料不够,便将小碎花托付给妈妈,只身跑到上海让钱宏明载着去书店和图书馆检索资料。一星期的书本啃下来,她终于弄懂图纸中那些图标的意思,能将平面的图纸立体起来,在脑子里扩展出一幅幅效果图。钱宏明积极充当车夫,看到嘉丽对此事的兴趣和热情,心说柳钧还真能投嘉丽所好,给找出这么一件既风雅又有难度的工作给嘉丽。短短几天时间,钱宏明已经自掏腰包给嘉丽买了不少装帧精美的大开本园林书籍,这钱,他掏得心甘情愿,不仅可以让嘉丽生活充实,而且他总算可以还掉柳钧源源不断的恩情。奇怪,他总是欠柳钧的人情。

    崔冰冰不喜欢嘉丽,她不明白一个女人得有多少无耻的无知,才敢将自己完全地交付给一个男人主宰,她即使再爱一个人也不会愿意,她想象不出问丈夫要钱花会是什么滋味。她甚至看不起嘉丽,觉得嘉丽枉费一颗考上重点大学的好脑袋。但据说嘉丽这是在帮柳钧的忙,虽然崔冰冰早知道柳钧的目的无非是让嘉丽出门走走,开阔开阔心胸,可既然嘉丽为了柳钧的事情来到上海,她总得从百忙的学习和工作中抽出周末时间有所表示,她打电话请钱宏明转达,她想邀请嘉丽吃大餐。钱宏明代妻子谢绝,说嘉丽这几天趁人在上海忙于啃书,以便赶紧知道还需要什么知识,趁还在上海的时候该查的查,该买的买。钱宏明的拒绝正中崔冰冰下怀。

    令崔冰冰想不到的是嘉丽亲自打电话来跟她说抱歉,更让崔冰冰爆笑的是,嘉丽来电主题明确地说完不能接受邀请的歉意,便立即没了下文,电话那端只有轻轻的笑,一再的道歉。后面全是崔冰冰询问她在上海过得好不好之类的客套话,而嘉丽则是简单地回以是或者不是,崔冰冰不说结束,嘉丽也耐心陪着。崔冰冰很是哭笑不得,她想男人可能就喜欢这种性格的女人。

    崔冰冰回头就将这个电话当作笑话转述给柳钧,柳钧听了也笑,不过柳钧也知这就是嘉丽。他周末在科技园区的工地监工,同时等待宋运辉来访。崔冰冰听到电话背景乃是嘈杂的声音,心里无端地欣慰。

    宋运辉自己开车,柳钧老远看见就上去迎接。但柳钧看见车里跳出一个青春美少女,和他认识的可可。经宋运辉介绍,柳钧才知女孩是宋与前妻生的女儿宋引。柳钧听到宋引喊他柳叔叔,差点儿一个趔趄,他都老得可以做那么大姑娘的叔叔了吗?

    宋运辉登高一看地面建筑物的布局,心中了然,奇道:“你还真是拿这么一大块好地全部做研发中心,而不是为了争取进入科技园区的门票,谎报一个项目。你公司旁边烧焦的那块地不是更便宜更便捷吗?”

    “工业区空气越来越不好,我一家控制排放根本影响不了大环境,经常是某一家乱排放,臭足一大片地域。我们的工程师又个个内行,一闻气味就说空气中有什么什么,能致什么什么病,还怎么让他们安心工作?考虑科技园区的规划和已经招商的项目,基本上排斥污染行业,设计的环境也很不错,这儿未来可能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以后也方便工程师们上下班和户口在市区的落户。”

    宋运辉听了连连点头:“你还真舍得下血本。你的研发中心人员流动大不大?”

    “相比其他企业,我的研发中心算是很稳定。不过还是有好几个优秀人才流出,非常舍不得。若是自己创业或者去到更好的地方,那么我祝福他们,可是有些明显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给开的高工资,我看着真是心疼,可是又不能把刀架他们脖子上不让走。”

    “以前外资刚开始大规模进入中国,开高工资挖去我不少人才,几乎有一半,可以说是砸了我一闷棍,逼着我不断想方设法提供人才升迁机会和优厚福利,眼下人员流失越来越少。十几年过去,回头再细数当年跳槽去外企的那些人,发展机遇相比留在东海的人差远了。事在人为,你也可以做到。”

    柳钧叹一声气:“宋总,我这儿虽然挂名外资,可本质是私企,我也不愿学有些公司挂一个在国外注册的名号来国内招摇撞骗,所以说起来总归不属于主流,姥姥不亲,爷爷不爱,无处挂单。这回华北那家招标,宋总也知道的,标书说得很明确,只给国企产品和纯国外产品开绿灯。本来国企产品也没份,但国企好歹是主流,有关部门施加了压力,总算添了国企产品一条,我们私企就没人替我们撑腰了。那么大一个合同,真是急得我恨不得背一箱子钱去行贿。难怪我们研发中心的人还是要跳槽,谁都看得到私企老板的社会地位有多低,那么在私企老板手下打工只有更加低级,年轻有血性的人谁愿意被看低?有一个最可惜,在我这儿做了两年,非常优秀的人才,可惜跟我挥泪告别去了500强外企跑业务,全然抛弃了技术知识……”

    “抱怨没有用,你应该竭尽全力留住那个优秀人才,事在人为。”宋引眼睛亮晶晶地在一边儿插话。

    宋运辉和柳钧闻言都是一笑,小姑娘当然不会懂得人才虽挥泪却求去的复杂背景。

    “小柳,你力邀我来参观你的研发中心,是不是希望我替你跟华北那家说句话?”

    “是的,宋总,我们完全能做到符合各项技术要求。不瞒宋总,我们与这回竞标的外企在南亚竞争另一个项目,我反而在国外获得公平竞争的机会,而且有望以价廉物美获得订单。希望我们的国企也给我们机会。”

    宋运辉沉吟:“那家,我和他们关系不错。不过他们招标那么做事出有因。他们的主要负责人过去也支持国内研发,可惜四年前他力排众议采用一家私企的产品,结果私企拿出来的样品很好,最初产品也很好,渐渐就买通验收人员偷工减料了,最终导致事故,为此那位主要负责人被查得很惨。你不能怪没人替你们私企做主,关键是没人敢替你们打包票。另外,比如招标如果允许私企参与,你信不信,绝对有不少私企参与,最初拿出的标书比谁都好看,价格比谁都优惠,若真从字面上来判断,你还比不上他们。但等预付款一付,乙方就摇身一变挟持甲方了。为了大浪淘沙,招标企业需要投入大量人力财力才能调查清楚,那么谁家愿意额外出这些钱辛辛苦苦来扶持一家私企?换你,是不是也要算算招标成本?有些事你不能心急,声誉需要一点一点地积攒,现在的环境已经远远好于过往。比如等你这儿的研发中心落成投入运作,这就是最拿得出手的硬条件了。华北那儿,我会替你问问。”

    柳钧差点儿失望,想不到最后形势急转,他清楚宋运辉轻易不会答应,答应的话就一定会有结果。柳钧高兴得蹿起来,恨不得抱起可可往上抛。他抓住宋运辉的手连声说谢谢。宋运辉却不居功,指着工地道:“今天看到你这样的真投入很不容易,一个人坚持理念一条路走到黑很不容易,你得相信往后有越来越多支持产业振兴的管理者出现。新任市委曹书记,我前儿刚与他见过一面,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我们谈到去年底开始讨论的绿色GDP,谈到本市的产业发展和城市发展,相信你们的曙光就在前面了。”

    “真的会有我们的机会?”柳钧不知为何,却不怎么相信换一个市委书记会真有曙光降临,毕竟像宋运辉这样的知识型干部太少。

    “不要因噎废食嘛。不过作为你,你也得兼顾发展与创新之间的平衡,注意扩大你的规模,增值你的利税,你总得让大多数不懂科研的人看到珍惜你的理由,也不能光顾着自己属下科研人员的创新。”

    柳钧不禁抓抓头皮,他奇怪宋运辉总能抓到他的弱点。于是他老老实实地道:“我在工厂新址上筹建一个铸造车间,以后我们的产品范围可以扩大很多,产能也将大幅度提高。我这回投入得特别多,索性让铸造车间更上个台阶,资金紧张得我每天睡觉做梦抢金库。”可又忍不住得意地炫耀,“不算这儿的研发中心,我现在全公司生产用地接近一百亩,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规模了。”

    “好,趁年轻,吃点苦算什么。回头等车间安装得差不多,再通知我去看看。”柳钧的这点儿规模,相对于宋运辉指挥的千军万马,着实算不得什么,他很难为此产生共鸣。但宋运辉看好柳钧的坚持,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有人能脚踏实地将理念变为现实,太不容易。“铸造车间的污染会不会很大?我看到新的规划,城市准备往你们工业区的方向扩展。”

    “我在努力减少铸造车间的污染。不仅我个人受不了工业区那几家汽配厂家的铸造污染,我的精密设备也受不了,怎么可能在自家也安一个污染源?”

    宋运辉点头:“绿色GDP,虽然只是会议上的一个提议,可毕竟是有人提出了,说明污染已经成为全社会的关注点。我们做企业的得好自为之。”

    但柳钧没把宋运辉的这个提醒太往心里去,他都已经凭良心达到很高排放标准了,工业区应该树他为标杆。正好申华东开着改装的沙滩摩托玩得兴奋,来电勾引柳钧听他们那边的尖叫。结果柳钧没被勾引,宋运辉却被女儿抓去找申华东了,扑克牌脸[11]面对女儿的时候洒满蜜糖。宋运辉约下回再看研发中心布局,他对柳钧的研发模式很有兴趣。

    新上任的市委曹书记果然如宋运辉所言,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一上任不是先烧三把火,而是频繁下基层走访调研来获取一手资料。当然也包括利税重镇工业区。来之前,工业区管委会全体出动,与几家被安排参观的企业对口径,以免出岔子。腾飞也是被指定企业之一,柳钧现在当然清楚怎么与官员说话:一是官员台面上说的话不能当真;二是永远不要公开指责官员;三是中国足球的精英深藏于机关。所以他才不会胡言乱语,也不会有所指望。

    很快,曹书记下来视察了,但曹书记并未照着工业区安排的路径走,而是走出自己的一条路,看到工业区的严重污染,脸色与挂满灰烬的树叶一样黑。柳钧倒是意外了,原来还真如宋总所言,曹书记是个有想法的人。

    嘉丽经过反复推敲,终于和柳钧约下时间,讨论园林设计方案。柳钧依约上门,却是大忙人钱宏明给他开的门。他奇道:“你今天竟然休息?难得。”

    钱宏明的左手习惯性地在嘴角碰了碰,又立刻拿开,笑道:“嘉丽生日,你说我该在吗?”

    “嗳,我不该空手来。”

    “呵呵,嘉丽在生日这一天展示这几天的工作成果,那么你只能说好不许说坏喽。”

    柳钧本来就没指望嘉丽能帮到什么,当然一口答应:“那当然,嘉丽做的方案还用说吗?”

    两人对视一笑,钱宏明这才让开身。柳钧走进玄关,当即惊住,满满一地的图纸,而嘉丽则是抱着小碎花骄傲地跪坐在图纸中间,对着柳钧微笑:“我把你拿来的三个草案大致吃透了,从艺术角度考虑,我有个新提议。”

    “怎么样?”钱宏明在柳钧身边轻轻地问。

    “想不到。”

    “所以你还有必要替她担心吗?嘉丽的内心不知多丰富。”

    “杨巡的太太任遐迩据说十项全能,带着孩子去美国受教育离开丈夫一年多,提出离婚了,杨巡急死。婚姻中距离不会产生美,距离就是单纯的距离。”

    钱宏明笑了笑,推柳钧进去,却不接腔,轻轻地就将话题扭了开去:“柳钧,你看看嘉丽草草赶出来的效果图,大致是这个样子。我们不专业,你只要能看明白就行。”

    柳钧惊讶,他最近几乎每天跑工地,对新研发中心的布局了若指掌,一看效果图就知道这是尺寸按比例缩小,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水粉画,方位却是精确,一草一木也描得清清楚楚,方便设计公司根据专业对号入座。等嘉丽对比着园林公司提出的方案图纸说明她的草案,柳钧轻而易举地听懂,而且很容易接受了艺术效果更好的方案。期间,最多不过是根据他的实际需求,局部做一些修改。嘉丽拿着画笔刷白后添彩,很快完成。柳钧非常欣赏嘉丽对每一块园景配上的说明,比如有些来自唐诗宋词,有些取材自经典文章的某一段,古今中外被嘉丽涉猎了个遍,有这些说明打底,柳钧觉得研发中心的绿化似乎成为了一种文化。他让嘉丽索性好事做到底,把每一幢楼的名字也拟了,省得他们一帮工科生在大好园景中从一号楼窜到二号楼,大煞风景。

    钱宏明以好丈夫模式,一直耐心陪在一边儿,随时给嘉丽恰到好处的帮腔,也将小碎花照顾得妥帖,任谁见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极致完美的家庭。可柳钧正是因为已经知道,才觉得钱宏明的举止是那么的假,假到满是蛛丝马迹……可能钱宏明自己也不清楚,他不时将左手背举到嘴角边,频率高得异乎寻常。他作为钱宏明的兄弟看得明白,那么嘉丽作为钱宏明的太太,不是更应该看得清楚吗?

    柳钧将图纸收拾起来,笑道:“我明天与园林公司重新讨论设计,一定大力推荐嘉丽。”

    嘉丽抿嘴微笑,钱宏明则道:“别给她找事,她最近醉心大乘经中的《华严经》,为此还学习梵文,弄懂那些般若啊波罗啊究竟有什么本意,若不是你的事,她理都不理。”

    柳钧惊得弹眼落睛,即使让他猜一百次,他都猜不到嘉丽在忙着这些。他在钱家吃了一顿生日宴,出来后他需要倾诉,赶紧告诉崔冰冰今晚发生的一切。当然,他没忘记在钱家留下他得意的钢琴独奏CD。

    “我现在已经不敢坚持己见,凭我对宏明的了解,看得出他是真在乎嘉丽,不像演戏。不,应该是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变,就我一个外人在庸人自扰。”叙述之后,柳钧如是总结。

    “是啊,我上个月生日,你正好有事还抽不出时间来上海呢。可你看钱宏明,最近几天据说市场挺波动,他原不该离开上海回家陪嘉丽过生日。可见他是个有心人。也可见一家有一家的相处模式,外人理解不了。以后你别管了,人家嘉丽也……不对,嘉丽研究的是佛经,遁世?心灰意懒地遁世?”

    “看着不像,嘉丽自己烤生日蛋糕,很热心地帮我,如果遁世,还会费心做这些吗?”

    “看不懂,我最近频繁发现我不懂女人心,以后你不要再问我女人是怎么想的。”

    柳钧擦着冷汗问:“你……你难道不是女人吗?”

    “我一定有什么错位,你看嘉丽,很女人吧,她做的事别说我做不出来,我连理解都难。再说我同事,两个重点大学出来的小姑娘,我不清楚她们做事怎么总那么没条理,基本上前一件事与后一件事全无逻辑关系,她们也能扯一起,火大了批评几句,她们又梨花带雨地说我态度凶,还说那种需要编程的事本来就该是男人做的……女人啊。”

    “那我俩算什么关系?”

    崔冰冰一愣,忙道:“那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老早登报脱离女性队伍了。”

    “你省省吧,你十足一个女人,你若真是男人,两个女同事梨花带雨地看着你,你早颠儿颠儿自我感觉良好,出手帮她们将工作扫尾了。物理学上叫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你在公司是不是这么做的?”

    “我公司纯阳刚。”

    “你那么在乎嘉丽的权益,是不是因为嘉丽梨花带雨的委屈?”

    “刚刚还怒斥两个女同事前后事扯不上逻辑关系,啧啧,一路货色,女人啊。”

    “没关系你又反咬一口干吗?直接说不,多干脆,你跳起来才说明有问题呢。”

    “对,你这话就是女人的逻辑,我做没做是次要的,但态度好不好才是原则问题。女人啊。还说要脱离女人队伍,乖乖待着吧。”

    “呔,死柳钧!你歪搞逻辑。赶紧请求割地赔款,要不然……哼!”

    柳钧跟崔冰冰一顿搞恼,才将钱家的事情扔到脑后,决定不多管闲事,或许还真是一家有一家的相处模式。

    在宋运辉的周旋下,华北那家大国营在最后日子终于答应私企参加投标。不少得知消息的其他私企只能对着大限日期无可奈何,那么短时间不可能拿出书面材料以备资格预审。腾飞却恰好有类似的投标南亚那家企业的标书在,翻译过来,修修改改,虽然闹了两个通宵,可好歹亲自打飞的过去,将材料在大限之前交上,跌跌撞撞地拿到标书。柳钧与几位分管人员也谈得不错,算是让分管人员对新型高科技私企耳目一新。

    可是接下来的技术交底时间,却与南亚那个项目发生冲撞。因为签证受限,那个南亚项目的牵头人只能是柳钧。虽然明知技术交底相当于人事招聘的面试,技术交底会上的印象分有时可以扭转乾坤,可柳钧分身乏术,只能让他爸爸柳石堂带队,他将精兵强将孙工和廖工都配置给爸爸。很不幸,柳石堂的形象正是华北那家企业老总最忌讳的私营业主形象,即使首先发言的柳石堂普通话基本流利,言语尽量诙谐,可他的诙谐与知识分子的诙谐是两种概念,交底会开始不到五分钟,柳石堂发言介绍腾飞公司结束,老总便一声招呼都没有,背着手黑着脸走了。于是在场双方人员看着老总的背影,心中产生近乎一致的解读。

    等柳钧从南亚胜利中标回来,听爸爸讲经过,前前后后一说,他想不到竟是如此不战而败的结局。

    见儿子一头雾水,柳石堂道:“我向他们工作人员打听,据说他们老总和总工都讨厌我。”

    柳钧欲哭无泪,宋总早跟他提起过那家公司老总在私企手里吃的亏,他看看爸爸那张典型私企老板的脸,只能无奈地笑,不忍揭穿。但心里无法不想到,随着腾飞的形象越来越向高科技的精英化方向发展,爸爸作为对外窗口销售部的负责人,其能力、其形象其实已经日渐走向负面,可是销售这一块又怎可能缺少爸爸这个角色?他想到董其扬,可是又不由自主地摇头,人才虽好,可他养不起。

    而养得起的人才,那些送上门来应聘的,则需要老张精挑细选,老张平均一天亲自面试起码五个人。技术人员则全部需要通过柳钧的最终面试。柳钧上午出差回来,老张也没让他喘口气,下午就安排了一个数学系毕业转行IT的男孩子小柯给柳钧面试。柳钧忙碌得几乎是一只眼看着小柯简历,一只眼看着小柯进门。而那看简历的一只眼却发现一个熟悉的地名,小柯身份证上地址就在傅阿姨家那边,也就是他妈妈曾经做代课教师的地方。

    柳钧按捺好奇,依照惯例做完面试,觉得小柯这个人不错,本分实在,而且拥有真正的数学头脑,决定留下此人。可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小柯,你读的小学,以前是不是有个傅老师,人不高,瘦,身板笔挺。”

    “有,我们小学很小,老师认识所有学生,学生认识所有老师,呵呵。柳总也认识傅老师?”

    “傅老师曾经在我家做保姆。一个老师做保姆,她说起来心里就很不平静。她以前做老师的时候脾气大吗?”

    “傅老师脾气不大,从不打同学,人很负责,负责得钻牛角尖,经常我们谁作业没做完,她不下班盯着我们做,然后摸黑送我们走山路回家,以前那可危险啦,山路走得不好就会掉下去,别的老师都不肯这么干的。我以前是小顽皮,就是被傅老师坚持盯着学好的。可是傅老师很冤,我小学毕业后没几年,我们小学因为生源少,撤并到镇里,正式教师跟去镇里,代课教师全遣散回家,傅老师做了那么多年老师,给一笔钱勾销。我们都说不公平。傅老师现在好吗?柳总能不能给我地址,我找时间去看看她。”

    柳钧听得皱起眉头,为什么小柯嘴里的傅老师与他接触的傅阿姨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可若说那份无视危险的劲儿,又似是同一个人。“傅老师现在生活不大好,先生病故,儿子不上进,她的生活也是历经波折。”柳钧不便说傅阿姨坏话,就截断这个话题,将小柯交给老张处理具体招用事宜。等小柯一走,柳钧再回味小柯的话,傅阿姨以前竟是这么好的一个老师?

    可是出差回来忙碌异常,柳钧没时间细想,唯有将此事放在心底。他有大量工作要做,新铸造车间的建筑安装工作需要监督回顾,新研发中心的建筑安装工作一样需要他每天看顾一趟。幸好夏天的太阳下山晚,他七点才逮着天光的尾巴跳上车舒展累散的筋骨。可是还没完,他还得回公司处理出差几天积压下来的日常事务,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他不禁想,若是崔冰冰与嘉丽一样在家待着,他此时可以回家转一下,洗个澡,吃个热饭,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筋骨。所以钱宏明那么设计家庭,有钱宏明的理由,因为钱宏明也是一个大忙人。当然,以崔冰冰的性格,是不可能在家待着的,即使勉强待着,以此人过人精力,他回家不是放松,而是受一遍脑力风暴。

    说曹操曹操就到,崔冰冰电话进来,问这会儿可不可以说几句闲话。崔冰冰掐着柳钧回来的时间来电话,可是柳钧总是忙忙忙,她也不恼,隔一两个小时,想起来再给一个,即使听听声音也好,听到声音就能让她微笑好几分钟。这会儿柳钧懒洋洋似乎打着哈欠说:“阿三我很想你”,听得崔冰冰心花怒放,诅咒发誓要再加一把油再添一把柴,一定尽快扛着分行打回老家。柳钧哈哈大笑,这就是风格鲜明的崔冰冰。

    回到腾飞,柳钧钻进新铸造车间安装工地,一钻就到大半夜。即使当年腾飞开业之初,人手生疏,全面开花,柳钧也就用了跟现在差不多的精力,只因此次公司研发中心自己动手,将铸造车间的设备在同等效能之下实现了高度国产化,因此大大降低固定资产的投入,并缩短了建设周期。但问题也正出在国产化上,那些加工质量,那些材质,那些加工周期,真是让柳钧等一干把关的人忙死。忙得差点儿后悔选择国产化。

    这时候柳钧听说一件事,那就是工业区管委会主任在月度工作会议上被曹书记批评了。这个批评,结合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古训,究竟会给工业区管委会主任带来什么厄运呢?又或者会给工业区的环保工作带来什么新的思想呢?

    很快,工业区有了响动。通知下来,让腾飞企业负责人前去开会。然后又是电话过来,办公室主任叮嘱最好柳钧亲自去,如果柳钧抽不开身,一定要去一个能拿主意的人。说是要开一个整治工业区环境的会议。柳钧心想不出所料,既然管委会因为污染严重被曹书记点名批评,管委会主任当然要有所表示,也该是时候了。柳钧将日程表重新安排一下,硬是挤出时间,去看看管委会有什么动向。

    走进会议室,冷冷清清,只有柳钧认识的两个老板在。这两个正是将工业区树叶弄得灰扑扑的罪魁祸首——两家铸造厂老板。柳钧还挺不屑与他们为伍的,虽然同属机械制造行业,可是理念完全不同。他拿出来的两只手虽然算不得细腻光洁,可相比这两位全身皮肤皱褶部位都嵌着烟灰的老板,他算是无比干净。可是等到管委会主任进门,会议室门一关,柳钧才发现,工业区把他与那两家厂一视同仁了。

    柳钧心下不快,看着那两个老板一个殷勤地给主任点火,一个赶紧挪坐到主任下首作俯首帖耳状,柳钧没动,依然坐在原地,这等小殷勤他做不出来,也不愿做。

    主任说了一大通政策,柳钧当耳边风听着。他现在已经知道政府的政策多,他若认真当回事呢,首先政令不公开,即使有公开的,他也无所适从,其中尺度之泛,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执行。可若不当回事,也不行,谁知道哪个有关部门忽然看他不顺眼,抓出一条尘封多年的政策抖抖灰烬,正好套用到他的头上。因此主任列举再多政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任打算怎样弹性地使用这些政策。

    主任终于图穷匕见,要求三家企业严格根据环保条规限期三个月整改,改不了就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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