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们大声回答:“是!到息壤星去!”
何明霍然而惊,尽量镇静地问:“你们为什么……”
“地球已经决定对所有超光速飞船实行去功能化,但我们不会让‘烈士号’也被杀死。超光速时代是‘乐之友’带来的,我们不想让它轻易死亡。‘烈士号’更是我们的命,它死了,我们也活不下去。当然,我们理解‘乐之友’销毁飞船的理由:在一个智力崩溃的时代,这种飞船对地球和太阳太危险了。那我们就远离地球,到二十光年外的息壤星去。在那儿,即使造成危险,也不会涉及地球,最多只会涉及我曾爷爷的家,我相信他老人家绝对不会反对。‘烈士号’并非星际飞船,但以它的能力,去二十光年外完全没问题,也就两年的旅程。”
“你们准备在息壤星定居?据我所知,那儿还远远没有完成地球化,无法生存的。地球化需要几万年才能完成。”
“我们已经尽可能做了准备,包括物质和心理的准备,总能闯出一条路吧。正如我爷爷所说:老天爷饿不死瞎麻雀。告诉你吧,这两年中,我们的科学官苏拉担负了最繁重的工作:将人类文明中所有知识尽量输入‘烈士号’的主电脑。好在‘乐之友’已经提前整理过了,苏拉只是复制。”他赞赏地指指苏拉,苏拉微笑着没有应声。“再告诉你一件事,‘烈士号’上的五百九十九名船员实际是二百九十九对夫妻,我们已经准备好在那儿传宗接代啦。”
何明摇摇头,语气转为严厉,“褚船长,‘烈士号’属‘乐之友’所有,你是‘乐之友’的雇员。你这样做是非法的。”
褚少杰仍是笑嘻嘻的,“我这人干事只管对错,不大管合法非法,而且眼下也有个变非法为合法的办法。何督察,我知道你曾是‘王子之吻’组织的头头,你一向反对对人类文明过度自残。你认真想想,我们干的事是不是符合你的信仰?还有,洛威尔聘你当督察时曾许诺过:如果你觉得哪件事不符合你的信仰,完全可以以督察的身份当场做出处理。好,现在我就请你做出处理:宣布我们的做法是合法的,因为它符合‘乐之友’和人类的长远利益。”
褚少杰笑嘻嘻地看着他,船员们也都笑嘻嘻地(透过摄像镜头)看着他。何明一时无法回答。他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有点儿玩世不恭的褚少杰竟然悄悄策划了这么一个大动作,而且以何明一向的政治观点,确实没有理由反对。但何明此刻不是“王子之吻”的头头,而是“乐之友”和联合国正式聘请的督察。接受这个职位后,自己曾在鱼妈妈坟前说过一句话:
“鱼妈妈,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那么,此刻他要践行对鱼妈妈的承诺,履行“乐之友”特派员的职责。他有意缓和气氛,笑着说:“少杰啊,没想到你还能秘密策划这样大的动作,很佩服你。对这件事的是非我不会发表意见,只要你们取得‘乐之友’的批准。”
褚少杰大幅度地摇头,“实打实地说,我们的计划有很大冒险性,‘乐之友’不会批准的。再说一句实打实的话,刘苏、洛威尔和成城这代领导人缺少楚天乐、姬人锐和我曾爷爷那一代人的气魄,尤其是在遭逢几次脑震后,更是畏首畏尾。何督察,跟我们走吧。我知道你是单身,在地球上没有牵挂,而在‘烈士号’上和息壤星上,你将有一个很好的妻子。知道我们的船员数为什么是单数吗?因为二百九十九对夫妻之外还特意留了一位女性。”他笑着指指苏拉,那位女士也笑着做出回应。“她是我们特意为你挑选的,她本人也很乐意。虽然有点儿包办婚姻的味道,但在这样的特殊时刻,你们可以先结婚后恋爱。”
何明表情严厉地说:“我不会……”
褚少杰打断他的话:“别把话说死,多考虑一下再表态。我把话说透吧,其实你和刘院长都没考虑到一个危险:当‘烈士号’完成任务,对准地球开始回程后,如果一次脑震使飞船失去控制,难道不会造成一场大灾难?”
何明不由一惊。的确,刘苏他们同意改变核弹处理计划,就是考虑到脑震可能带来的危险,但新办法有同样的危险啊,刘苏和靳逸飞没考虑到这种明显的危险,说明他们的智力已经不可靠了——但自己同样没意识到,说明自己的智力更不可靠啊。他艰难地思考着,无法做出取舍。最后他长叹一声,中止了这些无用的思考。说到底,督察只是一个执行者,只负责监督既定计划的实施,做出新决定不是他的责任。
何明诚恳地说:“褚船长,我理解你们的动机,我甚至愿意考虑永别地球,与你们,还有我先结婚后恋爱的妻子,到息壤星去闯荡。但这都只能是‘乐之友’同意后的事。我是联合国和‘乐之友’派出的督察,你是他们聘用的船长,咱们都无权私自行动。如果担心返程中出现危险,那就不要返回地球,就把飞船停泊在这儿向‘乐之友’请示,征得他们的同意。像你们这种行事,说严厉一点儿,”他转向大伙,“就是叛逃。”
褚少杰的脸色刷地沉下来,极度恼火地说:“你他妈真是一根筋!榆木做的脑袋!这样的非常时刻你还是死扣规章,我懒得和你多说了。伙伴们,准备起航。苏拉,你负责照顾你那个一根筋的未婚夫,不要让他干扰大伙儿。何明老兄,对不起了,没办法送你回地球,只有裹挟你一块儿往前走了。”
他抛下何明,开始操作飞船。此前他已经调整好了飞行参数,只需按下电钮就行。这边,苏拉拉着扶手,笑盈盈地向何明飘飞过来。何明立即掏出贴身携带的袖珍激光枪——是官方为每一位督察配备的,这种激光枪个头小巧,但威力巨大,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使用它。
何明厉声喝道:“站住!”苏拉吃惊地赶紧止住身体。何明苦楚地说:“褚船长,咱们是老朋友了,我真不愿这样。但我是督察,不会因为友谊而放弃职责。”他扫视了一眼指挥舱内的几个人,又转向屏幕上的众船员,严厉地说,“起航前褚船长已经对你们确认过,如果出现意外事件,我作为督察享有最终决定权。通信官柳卉,请立即向地球发出请求,如果联合国和‘乐之友’同意你们的行动,我绝不反对。”柳卉看看丈夫,没有响应。何明见褚少杰仍没有离开操作台的打算,厉声警告:“褚船长,你是了解我的。我就是一根筋,一条路走到头,你不要逼我做出我不愿做的事。”
褚少杰看看自己的部下,恨声说:“好啦,算咱们倒霉,碰上这么一位油盐不进的太岁爷。好,听他的,柳卉,你和‘乐之友’联系联系。”
柳卉接通了与地球的通话,把话筒递给何明。何明右手持着激光枪,左手去接话筒。就在这时,褚少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下了飞船启动的按钮——但何明的反应比他更快,一道炫目的激光从何明手中发出。激光过后,褚少杰惊奇地看着自己的右臂,它只剩下一半,小臂连同右手落在了操作台上。
所有人都呆了,连开枪的何明也呆了。指挥舱内的几双眼睛,还有大厅里的几百双眼睛都直直地望着诸少杰的断臂。
柳卉最先反应过来,立即飘飞过去,流着泪检查丈夫的伤势。那儿几乎没有血迹,激光枪在切断手臂的同时起到了灼烧止血的功能。掉在操作台上的半只手臂也很完好,但它不再属于褚少杰了。
苏拉也反应过来,赶到操作台前,急急地对褚少杰说:“船长,不要冲动!你早就知道那家伙是一根筋。眼下咱们只能听他的。”她以尽量和缓的语气对何明说:“何督察,船长的行为太草率,我代他向你致歉。但你不要再有过激反应了,不要造成整个飞船的悲剧。我这就调整航向,返回地球,好吗?”
何明软弱地说:“只要你们不叛逃,我绝不会再开枪。”他补充一句,“赶快冷冻断臂,早点赶回地球,还能接上。”
柳卉把断臂送往冰箱。苏拉扶着褚少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回过身来,对飞船指令迅速做了调整。指挥舱内诸人包括褚少杰和柳卉,都愤恨阴沉地盯着何明。导航官意欲从何明身后偷袭,褚少杰发现后,苦笑着摇头制止。苏拉也发现了,严厉地用目光制止。何明从苏拉的目光发现了导航官的企图,他转过枪口,冷厉地说:“你非要逼我开第二枪吗?”导航官只好怀着恨意退下。
这时,苏拉已经调整好了飞行参数,她对何明说:“何督察,航向已经修改,现在指向地球,请你确认。”
何明高度警戒着,走过去检查了飞船的航向,点点头,“苏拉,可以起航。”他的声音沙哑,透着疲惫,“各位,对不住了。回地球后我会向各位谢罪,但眼下各位请老实听我的,不要逼我再开第二枪。苏拉,谢谢你能顾全大局,我命令你代行船长职责。开始吧。”
苏拉对褚船长歉然地点点头,按下了电钮,飞船启动,即时性地达到十马赫的速度,对着地球飞去。一片混沌罩住了飞船。
苏拉对何明说:“抵达地球需要四十二分钟。可否让柳卉扶褚船长到卫生室进行治疗?”
何明想想,歉然道:“对不起,把医疗箱拿来,就在这儿治疗吧。抵达地球前,他必须待在我的视野之内。”
“好的。柳卉,你去把医疗箱拿来。”苏拉苦笑着说,“请大家配合一下吧,为了飞船的安全,此刻只能听他的。”
柳卉低声安抚了丈夫,起身去拿医疗箱。褚少杰恨恨地瞪着何明,其实这会儿他更恨自己。他原来估计,依何明一向的政治观点,应该能顺利接受这个计划的,但自己低估了何明的一根筋性格。早知这样,该把这家伙先捆起来再讲道理。他们筹划很久的行动就这样泡汤,实在于心不甘……
这时,褚少杰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没有好气地说:“督察大人,现在离地球应该还有二十光分吧。赶快让苏拉对程序做一个调整,让飞船在距地球三光分远时自动停止激发,退出虫洞状态,然后用常规动力返回地球,这样才安全,不会因意外毁了地球。”
何明觉得这个意见是对的,但鉴于刚才的教训,他拿不准这个建议是否含有阴谋,想了想,他谨慎地说:“好的。我觉得这个意见是对的。苏拉,你按褚船长……前船长的意见调整吧,但调整要在我的监督之下。”
虽然何明有点儿过度谨慎,但苏拉还是理解的,连她也不清楚褚船长的建议是否含有猫腻。眼下局势处于失控的临界点,不敢说什么小变故就能引发全面崩溃,何况由于多次脑震的影响,褚船长、何督察,甚至包括自己,思维都不能说十分清晰。于是她决定服从命令,平和地说:“何督察,请放心。”
苏拉开始输入飞船在距地球三光分时自动停止的程序。何明仍然警惕地一手持枪,一边监视着苏拉的工作。苏拉没有耍花招,认真修改完程序。“好的,谢谢你的配合。”何明为了缓和飞船内冷厉的气氛,开了一个玩笑,“苏拉,你是个优秀的科学官,也是个好女人。如果‘乐之友’最终同意你们的行动,而褚船长仍同意我参加的话,我要首先向你求婚。”
在眼下的气氛中,这个笑话显得很生硬,没人响应,苏拉勉强回应道:“好啊,那我太幸福了。何督察,我已经修改完了,可否按确认键?”
“请稍等,我再确认一下。”
何明仔细检查着苏拉输的新程序。他对驾驶操作不是内行,所以这项检查花了较长时间。他检查完毕,离开操作台,示意苏拉可以执行——就在这个瞬间,苏拉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全船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大家面色痛苦,不少人开始干呕。苏拉最后一缕清醒意识是:脑震来了,褚船长当时的预言不幸言中,看来十马赫的虫洞壁仍无法隔绝可恶的尖脉冲。现在,她要赶快摁下确认按钮……随即最后一缕清醒的意识也飘散了,她完全陷入混沌。
其他所有人,包括何明、褚少杰、柳卉、导航官,也都被这次脑震击晕了。身外的世界似乎全都放慢了节奏,变得虚浮不定,甚至变成完全的白噪音。世界正与众人的意识一道进入休眠……
当然这只是幻觉。“烈士号”仍然按照旧的飞行程序,以十马赫的速度朝着地球疾速飞去。相对亿马赫飞船来说,这只是蜗牛的速度,但在太阳系这片小小的空间,这个速度已经足够惊人了。飞船与地球的距离飞速接近,而且航向的定位也非常精确。二十一分钟后,它一头扎进地球,撞击点是位于中国兰州城郊一处平静的农田,撞击时间是在此地的午夜。没有陨星撞击地球的宏大场面,没有电闪裂空、巨声震地、天崩地裂、烟柱入云。飞船一头钻进地层,几乎没有声音和震动,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个直径数百米的孔洞。孔洞的洞壁非常光滑,表面层是透明的,逐渐过渡到不透明。撞击点离最近的村庄有数千米,周围没有一个目击者。村民仍在自家屋内香甜地睡觉,根本不知道这次撞击。整个地球都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飞船入地后毫无停滞,几乎是瞬间(0.004秒之后)就从地球对面钻出,出口位于南美洲阿根廷的门多萨。由于地球有公转和自转,这两种旋转运动与飞船的直线运动叠加,使这个贯穿孔洞略成弧形。但实际上,由于十马赫的船速远远快于两种转动的线速度,叠加之后仍是相当标准的直线,可以从亚洲的夜晚直接望到南美洲的白天。在这0.004秒中,飞船依次穿过地球的各层组织:
地壳(包括地壳上部的花岗岩层和下部的玄武岩层);
地下三十千米处的莫霍界面;
地幔(包括地幔上部固态的橄榄岩层和下部因高温形成的软流层);
地下两千九百千米处的古登堡界面;
液态的地球外核;
地下五千一百千米的利曼界面;
固态的地球内核;
再依相反次序穿越上述各层和各界面,在地球对面穿出。
孔洞没有正好穿过地下六千三百七十一千米处的地心,但以稍偏的角度穿过了地球内核。
这个孔洞将为地质学家提供绝好的研究机会。科学家们一直说,人类对地心的认识甚至比不上对遥远太空的认识,因为除了地震波,他们没有任何可以窥探地心的工具。现在,有了这个孔洞,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观察地心了,透明的洞壁提供了绝好的视野,甚至到地核取样也变得轻而易举。
这个孔洞还提供了绝好的洲际交通方式。飞行器不需要跑道和升空前的加速,从兰州的洞口坠入洞中,飞行器就会因重力而自动加速,越来越快。由于地球内的重力是在古登堡界面达到峰值,所以重力加速度也在这儿达到峰值。其后是较为平缓的加速运动,在地心处加速度降到零,而速度达到峰值。越过地心后是反向的重力加速度,飞行器速度逐渐减慢,恰在升到地球南美洲的地面时速度降为零,可以平稳“着陆”。当然,由于空气摩擦及出入口处的海拔差异,不会达到这样理想的程度,飞行器还是需要消耗燃料的;但无论如何,它所耗费的微量燃料与以往的跨洋飞行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贯穿地球的奇异孔洞可以谱写一首首宏伟的科学畅想曲,可惜,这些畅想曲来不及实现了,而是提前插入了另一个版本——孔洞的那层类中子态洞壁尽管有极大的强度,但毕竟抵抗不了内核的高压和近三千摄氏度的高温。它在高温的侵袭下逐渐蠕变,强度逐渐降低,最终溃塌。溃塌处最先是在压力和温度最高的地心出现。高温的地球镍铁内核是因超高压才能保持固态,一旦压力降低,它立即转化为液态,顺着无摩擦的管道飞速上升,而且是同时向东西半球的地面上升。上升的液面因高度增加而降低动能,也因温度降低而变得黏稠,这两个因素会导致岩浆的上升变慢。但强大的地心高压和高温始终提供着超量的上升动力,远远大于前两个因素。当岩浆的先头部队终于冲出地面,以后的喷发就没有阻碍了。这是地球历史上最大的火山爆发,东西半球各有一个火山口。火红的岩浆烟云喷到数万米高度,急剧地改变着地球的面貌,改变着地表的温度,也在短短几天内毁灭了大气层。普通的火山爆发在短暂的喷发后就会失去势头,但这两座火山不会,因为其喷发动力来源于快速熔化的地球内核,几乎是无穷尽的,可以连续数百天一直不停地喷下去。地球上的生命疯狂地向南北极逃亡,那儿相对安全一些,但高热和毒瘴很快就追上了他们。
数天后,喷发势头终于减弱,因为地球内核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空洞,外核的岩浆开始向地心坠落以填补它。而地面上,已经喷出的巨量镍铁物堆积在喷口附近,超出了原地质结构的承重极限。于是,灾变的第二阶段开始,可怕的地震加上从未有过的大地陷,代替了火山在地球上肆虐,但这时地球上已经没有可以感知痛苦的生命了……
与地球的相撞并不影响“烈士号”的行进,它轻松地穿过地球后,仍然继续着原来的行程,直到船员们终于从脑震的打击中苏醒,中止了激发,飞船才在瞬间静止。这时,他们离地球大约二百万千米。他们残存的意识还对刚才的经历有记忆,于是怀着惊惧的心情,匆匆掉转方向,用常规动力赶回地球。一天之后他们能看清地球了,又经历了一次更重的心灵上的“脑震”:那个蓝色的水球已经不见了,留下的是一个火球,一个被岩浆和黑烟淹没的地狱,地面严重变形,地貌已经不可辨认。大概除了南北极之外,所有生命都已完结。地球,人类的诺亚方舟,自从诞生后经受了种种灾难,包括陨星撞击、火山地震、冰川、陆沉,仍然能用它的怀抱保护着一批生命,直至进化出强大的智慧——能够用人工方式毁灭地球的强大智慧。
等他们的意识恢复得足够清醒时,那个“一根筋”的、因其忠于职守而成为此次灾变最大罪人的何明,对着自己脑袋扣下扳机,一道激光削掉了他的半个脑袋;那个性格草莽处事冲动的褚少杰,此次灾变的第二罪人,拾起何明抛落地上的激光枪,也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了扳机。然后是苏拉,她处理危机的方法是完全正确的,但在特殊的情况下,恰恰是她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陆续自杀的还有柳卉和其他船员……
这是一幅真实的图像,或者说,是一次真实的经历。幸运的是——它被归零了。现在回到撞击之前重温一遍:褚少杰趁何明不注意,按下了飞船启动的按钮,想造成既成事实。何明的反应足够快,开枪切断了褚的右臂。科学官苏拉是飞船中头脑最清醒的人,知道绝不能再让事态恶化,于是劝住了褚船长,按何明的命令让飞船返回。飞船距地球二十光分时,又一波脑震袭来。船员们全都丧失了清醒意识,于是飞船一直保持着预定的航向,径直向地球飞去。现在,它就要一头扎进地球……
但就在这个瞬间,“烈士号”突然失踪了,干净利索地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许它在真空中留下了一波涟漪,但这种涟漪对地球人来说是不可见的。飞船没有撞上地球,以后的场景也就被归零。
人类对这些一无所知。地球上收到了“烈士号”的通报,说核弹的无害化处理已经顺利完成,飞船即将返回——其实应在地球收到通报前就返回的,但没有。此后“烈士号”就失联了。已经返回“乐之友”总部的刘苏和靳逸飞在焦灼的等待中,竭尽脑力,也想不出“烈士号”究竟遭逢了什么意外。几天后他们不得不承认,五百九十九名“烈士号”船员和何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不幸中之大幸的是:两万颗核弹已经妥善处理,不会再威胁人类的安全。
十天后,地球宣布了“烈士号”的失踪。因为未能确认死亡,所以官方不好举行正式的悼念活动。但“乐之友”作为民间组织,还是为六百名烈士举行了隆重的祭典,洛威尔、成城、刘苏、靳逸飞都以私人身份参加了。
没人发现“烈士号”曾以十马赫的速度返回,逼近地球,几乎与地球相撞,又突然失踪。在地球上,人们享受着因无知而带来的安全感。
只有神的慧目能洞察一切。神在危急关头不情愿地进行了干涉,挽救了地球。神悄悄地干了这一切,又悄悄地离开,衪从来不愿在凡人面前显露行迹,因为衪不愿干涉历史的本来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