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卫国紧紧的握着妻子的手,一手抱着他的女儿,他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眼中却慢慢失去光彩,他费力的撑起了身体,看着长街上破破烂烂的平房,眼神开始变得飘忽,那一瞬间,他回忆起了很多,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当初离开时,曾梦想着有朝一日当他衣锦还乡之时,能让这里变得更好一点。
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眼泪不停的滚了出来,喃喃道:“房子……好像……更破了。”
柳大嫂温柔的拍了拍他的手,回他的话:“能住人就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哪里都没关系。”
柳卫国将视线落回到她的脸上,伸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我当初答应了你,回来就给你们盖大房子,带你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惜我做不到了。”
柳大嫂纵使再坚强,也是个女人,听到这句话,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埋头哭了起来。
柳卫国的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摩挲着:“你可会怪我呀。”
柳大嫂拭去了脸上的泪水,还是笑着:“你是我丈夫,我怎么会怪你。”
柳卫国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他迟缓的抓着妻子的手,慢慢的移向了自己的怀里,从那里面掏出了一个布包出来。
柳大嫂愣愣的看着,见丈夫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她连忙将那个布包打开,一朵红色的绢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咬着唇,全身都在颤抖着,抑制不住的痛哭出声。
柳卫国慌忙的去帮她擦眼泪:“别……别哭,那日在市集上,看到这朵花很美……我想你戴上一定很好看……这么多年……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
柳大嫂连忙将绢花带在了鬓边,笑着问他:“好看吗?”
柳卫国凝视着那朵绢花,眼底深处倒映着那抹一抹耀眼的红色,他点了点头:“真好看……”
小草一直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爹娘,她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好害怕好害怕,这种害怕比她不知道爹爹还会不会回来之时还要害怕。
她才六岁多,在她的生命中,有过生离,却不曾有过死别,她还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柳卫国扭头看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嘴唇嗫嚅着,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柳大嫂连忙看向小草,努力让声音保持着平静:“小草,你快把学会的那篇文章念给你爹爹听听,你不是说等爹爹回来,你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背给他听吗?”
小草愣愣的点了点头,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东西,她越想越着急,几次张开了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小孩儿都知道眼前正在发生着什么,十分的安静,较大一点的孩子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小草觉得自己好笨,为什么明明平时可以倒背如流的文章她现在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柳卫国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仿佛在告诉她不要着急,穆苏走到了小草的身边,在她的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
小草茫然的点了点头,死死的抓着柳卫国的手,说道:“爹爹,我想起来了,我马上背给你听。”
柳卫国笑着看她。
小草清了清嗓子,总觉得嗓子里像卡着一根刺,刺痛得让她难受,她艰难的开了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柳卫国凝视着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温和,眼中的光彩却一点一点的慢慢散去,如日暮西沉,直到最后一抹光华在他的眼中消失,他的眼睛慢慢的阖上,歪倒在了妻子的怀中。
柳大嫂拍了拍他的背,她望着镇口的方向,目光悠远得同她送他离去的那天一模一样,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这样也好,你便再也不会离开我们了。”
小草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知道那让她感觉到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她的父亲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再也不会回来,哪怕她再思念他,他也永永远远的回不来了。
她扑到了父亲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开始大哭了起来,一旁围着的小孩也跟着哭了起来。
凌汐池和冰冽一直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此时也忍不住垂泪,冰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难过。
柳大嫂扭头看他们,眼底是一片死灰色,衬着她惨白的面容,让人触目惊心。
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凝固,被风吹干,连声音都说不出的冷静:“阿冽,你帮我把他抱回屋里去吧,让他在自己的家里呆一呆。”
冰冽点了点,走上前去将柳卫国的尸身抱回了他的家。
柳大嫂用力的抱紧了小草,说道:“小草乖,别哭了,我们回家做饭,陪你爹爹吃这最后一餐。”
她看了看周围围着的小孩子,笑着说道:“你们晚上也都来,你们柳大叔以前最喜欢热闹。”
小草仰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哭喊着:“娘,你要难过你就哭出来吧。”
柳大嫂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让人心惊的笑,说道:“傻孩子,哭什么哭,你爹回来是一件高兴的事,不许哭了,不然你爹爹会以为我们不欢迎他回来。”
她踉跄的走了两步,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她咳得几乎走不动路,直到咳出了血。
凌汐池慌忙上前扶住了她,她怔怔的看着地上那殷红的血,轻声说道:“啊,又犯病了。”
凌汐池抓着她的手,用着近乎于恳求的语气说道:“你哭出来吧,你要难过的话就哭出来。”
柳大嫂将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傻姑娘,说啥傻话呢?我还没感谢你们将他给我送回来了,待会儿帮我烧火,我给你们做顿好吃的,我们一家人团圆一下。”
凌汐池知道劝不住她,只得含泪点了点头。
回到家,柳大嫂便开始不停的忙了起来,她先是烧好了水替自己的丈夫清理了身体,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说他离开的这几年她们是怎么过来的,又说他们的女儿很好,将来肯定比他们更有出息。
更多的时候,她是守在他的尸身旁无声的沉默着,凌汐池远远的看着,第一次觉得这种无声的悲痛比撕心裂肺的哭喊更让人绝望。
眼看着天渐渐的黑了,她便开始起身去烧火做饭,她似乎将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利落的做出了一盘盘菜肴,多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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