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完全是因为利益,而取得利益就往往是不择手段。正如我先前说的,他们可以替人解决麻烦,但也只是解决了一个人的而已,麻烦始终还在,如此循环下去,理论上他们是有赚不完的钱的。但是这一类人通常手艺并不算太好,却心机极重,他们的不择手段,说小点无非就是给别人制造点解决不了的麻烦,伤财而不害命,有些心黑的,哪里会管别人的死活。司徒说,在他们当中,甚至不乏一些人专门养鬼来替人讨债报仇,而报仇的意义就广了,害死多少条人命,谁都说不清楚。
司徒师父告诉我,刹无道这三个字是在陕甘川渝黔滇鄂湘几个省份都比较诡秘的团体,说不上行事作风是作奸犯科,但是绝不是正人君子干的事。从上世纪70年代起,由一个姓华的茅家道成立,起初的本意是为了用自身所学,来反抗当时的社会不公和强权,出发点本来是好的,但是在多年的扩大中,渐渐走了歪路,从华老师父去世以后,下面的门生就乱了套。值得一提的是,华老师父只是集中这一群人,并不会传授什么手艺给他们,他们刹无道的本宗原本是替天行道,到了最后却成了见钱眼开的下流群体。门生门开始大多来自江湖,也有门派的败类,如今虽然各自为战,各赚各的钱,却始终秉承自己是刹无道的人。人数谈不上多,但是如果这群人一旦联合,谁也治不住。司徒师父还说,他都是个老家伙了,遇到刹无道的门生都不愿意沾惹,鬼月按道理说是一年当中生意最好的一个月,司徒却偏偏定在这个月休养闭关,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问他,既然他们这么厉害,用鬼干坏事早就发大财了,为什么还要做丢咒钱这种事。司徒说,他们这群人也有所谓的门规,也有所谓的原则。那种暴利的例如贩毒贩枪支的事情是不会干的,因为如果用鬼干这事,他们死的时候只有灰飞烟灭一条路,绝对不得善终。此外他们虽然势力比较大,但是他们一向不齐心,不过做事手法阴毒,让人防不胜防,赚了钱就立刻花掉,因为只有把这个雪球越滚越大,才能够让他们活得久一点。司徒说,你还记得2004年成都那个XXX(人名)的事吧,睡一觉起来头都不见了,床上没有一滴血,这事就是他们这群人干的。
听到这里,我突然毛骨悚然,那个事件我是知道的,在同行中也常常聊起,那是个天大的悬案,大家都在议论,却没人敢去过问,虽然嘴巴上没有明说,但是这隐然成了我们行内的一个禁忌。我之所以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是因为我本身对那次的无头官员事件非常恐惧,二来也是因为我从司徒口中得到一个残酷现实,我这次招惹的人,竟然是他们。
我问司徒,刹无道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刹字,指的是罗刹鬼,传统鬼话里,那是个大鬼,奇丑无比,善使斧头,看谁不顺眼,不管是人是鬼,砍头再说。“无道”二字,有两层意思,一是指的当初创会时候的时局,的确是令华老师父非常不满,用来呼应前面的“刹”,是说,杀人不问缘由,随鸾如麻的时代。二来他本是茅家道人,所谓无道,也是在指他的某种自嘲的境界,是为自己空有一身本领,却生不逢时。于是他带着众人,隐秘的反抗。他还告诉我,就我跟他描述的我遇到的那种情况来看,这个在钱上下咒的人,早就预料到总会有人要烧钱,所以才摆了我一道,他说,能把你弄成这样,这个人你肯定惹不起,而且在起初就预想到会有同行烧钱,说明这个人的心胸和气量一定非常狭窄,你烧了他的财路,他就要断你的生路。这回我是真害怕了,司徒也察觉到我的害怕,他说,这样,你先坚持一晚上,别睡觉了,用香灰加坟土加红绳把自己围在圈里,打坐念咒吧。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他们的人,恰好我有个比较熟识的,多少能卖我个面子,让他们自己来给你解咒,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别做,千万不要试图去反抗,会越来越糟的。
我答应了他,挂上了电话。不答应也没办法,我还没活够,还不想这么早就让一张英俊的脸庞从此消失。于是那一晚,是我过得最为漫长的一夜,我为了不让彩姐担心,特意让她回娘家一晚,饿了想吃方便面,不敢去烧水,只能吃干的,尿急了也不敢去厕所,只能站在圈内尽可能的瞄远一点尿,还不能让尿冲散地上的香灰和坟土。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我才接到司徒的电话,他说他已经跟刹无道人说过了,人家肯卖他个面子,让我在家等着他,他来接我。已经提心吊胆了一整晚,手上的痛感也开始渐渐有些回到最初的程度,吓得我都快哭出来。司徒来了我家以后,收拾起桌上烟灰缸里的灰烬和那没烧完的钱,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背着我下了楼,开车直奔和刹无道的人约见的地方而去。
那是一家酒楼的包房,那是我第一眼见到这个群体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偏见的关系,我看他们在座的四个人都非常不顺眼。司徒把我放下,让我脚别着地,就盘腿坐在椅子上。那四个刹无道的中年人打量了我一番,态度明显的轻蔑,其中一个有秃子,造型和让子弹飞里的汤师爷很像,他阴阳怪气的对我说:“小娃儿凶也,来抢我们的生意嗦?你好多岁了?”我没见过这么严肃的阵势,很丢脸,有点心虚,于是就没敢回答。倒是司徒对我使了个眼色,说马前辈问你话,你要回答才是。我才说我26岁,但是底气明显弱了。那个姓马的说:“才26岁就开始甩起屁股超?你师父是哪个?”我回答了他,大概是我师父也在这行有些威望,所以听到我这么说以后,他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他问我“崽儿,你晓得我们是干啥子的不?”我说知道,此刻的我,就跟一个被审讯的犯人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我救人怎么反倒把自己给圈了进去。我也告诉他们,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撞了几位前辈的生意。司徒师父也一直在边上帮着我说话,但是他的态度就比我强势得多,他那意思似乎是我司徒的名望在这里,你们如果要来闹,我也不怕你们,今天就当给我个面子,给这个年轻人把咒解了。
姓马的从此没再说话,坐我对面的一个额头有肉痣,嘴唇有些厚的人开口对我说,
“小朋友(他竟然叫我小朋友!!),今天当着司徒老师父的面,我要你一句话。我们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了,你要在这行赚钱我们也不拦你,但是你必须保证今后遇到我们的人就自己爬远点,不要多管闲事,你有几条命来跟我们耍?”
我没吱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又说,“司徒师父的面子我们一定会给,只要你今后自己给老子识趣点,否则哪个都救不到你!”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司徒师父听的,意思是今后要他也少管闲事,司徒忍着,没有做声,他为了我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过这个厚嘴唇下一句话就开始激怒了我,他说“你师父我们也打过交道,今后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只能教他把徒弟领回去好好再教一次,下次你再犯到我们头上,你师父来了我们照样弄他!”
这句话,让我生气了。我非常敬重我的师父,虽然起初我也认为他是一个神棍,到了后来,成了一种崇拜,师父教我的,远远不止这些与众不同的手艺,更多还是我所认同的做人的道理,听到那个厚嘴唇的话,我开始倔强,抬头望着他,眼睛估计那时候瞪得有点大,他看我不服的样子,猛地站起身,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正中我的左边眉骨,茶杯碎了,顿时我也鲜血长流。要不是因为我身上的咒得他们来解,我真是恨不得冲上去跟他厮打起来,这时司徒师父一拍桌子,冲着我大骂道,“你瞪什么瞪!弄得过人家不嘛?弄不过你横什么横!”说完他放下他原本卷起的衬衫衣袖,用先前砸在我头上那个茶杯的碎片,一下割了一块衣袖下来,揉成一团,丢向那个厚嘴唇,对他说,“林师父,这个事情我的态度斗是恁个,袖子扯下来给你了,我司徒告诉你我今后不插手你们的事情,这个年轻人是我的故人,解不解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司徒的声音原本就很洪亮,他这么一吼,几个人就有些示弱了。相互对望了一会,那个马师父就走到我身边,把先前放在桌上的那半张100元,一边念咒一边烧掉,完了剔出那根金属线,把剩下的灰装进一个茶杯里,冲水给我,要我喝掉。眼神里满是冷漠,我完全相信他们没有想过,他们的举动,真的是在害人。
英雄不在一时之气,我一口喝下那杯茶,站起身来,站在凳子上,狠狠朝着那个厚嘴唇所坐的方向背后的墙上,把那个茶杯砸去,咒解了,惹不起,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我不敢直接砸他的头,尽管我的眉脚还在流血,只好砸墙壁虚张声势一番。他肯定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做,愣了一小会,然后发出哼的一声冷笑,接着起身,四个人走出包房,途中连招呼都没有跟司徒师父打一个,司徒也是一直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傲气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走了,他才回身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接着叹了一口气,默默坐下喝茶。
我知道,我的一个冲动的行为,也许是让司徒师父陷入了一个烦恼,于是我对他说,司徒师父,今天谢谢你帮我,你放心,今后我尽量不去招惹他们这群人。
他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才点点头。
司徒送我回去的路上,我们话很少,只是在临下车的时候,他才说,有事立刻打电话给我,要是我也搞不定了,你就出去躲几年。
其实我猜到他可能会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说希望他放心,我自己会多加小心的。不过我心里却在说,我绝对不能走,这里还有我在乎的人。
司徒送我上楼以后,在我关门后,我明显听到他在走道里的一身叹息。我心里非常憋屈,我从来没有受到如此大的耻辱,暗暗决心,自己多加留神,我不去惹你们,你们也别撞到我手里。
这一切,就留到下次,咱们再长篇大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