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顾四周一圈,大吼道:“护卫们听令:凡是贼人,一律不得补刀!”他的视线在一脸懵懂的张旺面上滑过,复又高声怒吼:“你们今日对贼人一副好心肠,却没想想那些死在贼人手上的兄弟!”他一指某个躺在地上垂死的山匪,颈上一根青筋鼓起,厉声道:“我们今日死战才逃出性命,若是同情这些山匪,那拿自己的性命放在何处!”
护卫们不敢再多说什么,爆声应诺:“是!”
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却断断续续响起来:“哈哈,这个天下,咳咳,便只得富人杀穷人,咳咳穷人便当安分受死么!”声音中的怨毒和绝望就像快要冲破堤坝的洪水。众人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某个原本以为已死的匪徒居然半撑起身体,满脸血污,一边咳血一边艰难地坐了起来。
站在这人身边的护卫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朝他一脚踢去,这一脚要是踢实,这人再保不住性命!
何泰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人说话里的戾气,更不可能喜欢这个人的身份。因此只打算冷眼旁观,却冷不防有人喝道:“住手!让他说完!”
李永仲冷着一张脸大步过来,他把周围打量一番,最后视线扫过那些呻吟哀嚎的匪徒,皱着眉头先对着那意欲踢人的护卫喝道:“他左右是要死的人了,你听他说几句又如何?”
“他们都是贼人,”何泰看那护卫垂头丧气地退到一边,忍不住劝李永仲道:“我们同这些人从来只有用刀说话,主人翁也太心善了些。”
“我们将他们杀得人头滚滚,听几句话,你怕什么呢?”李永仲反问一句,又提高声音,专门说给护卫们听:“我们是安分守业的百姓,他们是什么?人人喊打的贼匪一流!但这不是说我们连别人说话都容不下,听听那贼人要说什么,才能知道我们做得有多对!”
“呵呵,哈哈哈哈!”那匪徒闻言狂笑出声,一口接一口地咳出血来,良久才眼含怨毒地盯着李永仲,恶声道:“不过是没杀过你们罢了!却还要说些可笑的胡话来!你等是百姓不假,却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百姓!”
李永仲淡淡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开口:“听你的话,倒是有天大的冤屈了?”
“我家人十之八九,都死在那该杀千刀的地主手上!可怜我侄子侄女,才五六岁大,爹娘死了,自己也被当猪羊一般发卖!他们杀得穷人,穷人便杀不得他们了!笑话!”他急促地呼吸两下,怪异地笑起来,声音越发低微起来,但其中流露出的仇恨让人悚然而惊:“我便要杀尽天下地主,为我家人报仇!若我得活,还要砍下你们的狗头!”
“不过都是假话。”李永仲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神毫无波澜,道:“这世道活人不易,你要杀害你家人的土豪劣绅,然后就来打劫往来客商?我等和你无冤无仇,却要被你一刀砍死?这就是你的公道?”
原本听了这人的话面露迟疑或同情的护卫闻言恍然大悟,纷纷露出切齿痛恨和无比赞同的神色来——的确就像仲官儿所说那样,他们同这帮匪徒,同这个人毫无瓜葛,仅仅是路过此地,若之前疏忽大意,说不得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护卫自己了!
匪徒仇恨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年轻人,他原本以为这是不喑世事的公子少爷乱发善心,却没想到他虽然年少,心计却如此阴毒!杀了这许多人不算,还要将杀人硬安个名堂出来!
李永仲提高声音,环视周围,继续说道:“今日遇险,大家勠力同心,方才逃脱出来,我让这匪徒说话,也是为了让大家晓得:他自家有千般道理,却抵不过我们的一条性命!咱们心存善念,却不是对这些人使的!”
有胆大的护卫便叫了一声:“他杀自家仇人,这是对的,但拦路要害我们,我们也只有杀他了事!”
“便是这个道理!”李永仲狠狠一拍巴掌,赞同道:“若还有兄弟念着他们受苦,想要帮他们解脱,我就要骂一句妇人之仁,活该长久受人欺负!”
连同何泰,护卫们脸上露出万分嫌弃的神色来,连站得离那奄奄一息的匪徒稍近些都不肯。议论一阵,马车也到了,护卫们将自己略一收拾,换下血衣,把俘虏押在三架大车中间,严密看管谨防逃脱,便再也不理会这个仍旧飘荡着血气的地方。
那匪徒终究没能得到一个埋骨之处,他就这样瞪着晦涩阴沉的天空,悄无声息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