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弗宁的声音虽提高了几个分贝,却依然被淹没在闹哄哄的人声里,那女子冷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一个高瘦苍白的青年公子走到她身边,方才转过头去。那公子和她身高差得略多,便亲昵的压低了身子,伸手搂住女子的肩膀。赵弗宁懊恼的吐了口气:“真是的,黎老师的近视眼真要命呢。我忙活这么半天她都没看见我,白白热情挥手。”薛鸿杉看着这女子的背影,有些过于直挺,也有几分决绝,一时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竟愣怔起来。没提防赵弗宁凑近了,冷不丁拍了她肩膀一下,薛鸿杉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姐姐,她是谁?”
赵弗宁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致,忙清了清嗓儿:“她呀,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叫黎恋湘。平时在学校的男生里,十分受欢迎。她擅长西洋画,听说是留洋回来的。同学都说她是沪上著名的才女美人。学校里好几个公子哥都暗恋她。只是老师性子太清冷,”她神秘兮兮的凑近了薛鸿杉。暧昧笑道:“冷美人,男人都喜欢。”
薛鸿杉尴尬一笑,低眉想了一下,说不清的别扭不适,满腔热情寡淡了下去,便懒得再开口了。不想那厢赵弗宁却打开了话匣子:“黎老师的出身并不显赫,可是钓上的男人倒十分厉害。”薛鸿杉仿佛漫不经心的听着,眼神却偷偷移到那高个子的公子身上去,赵弗宁和她一样盯着那男子的背影,了然一笑:“是呢。别看其貌不扬,纪大记者的家族,谁人不晓得。”
薛鸿杉皱着眉,眼睛忽然一亮:“纪博文?”赵弗宁掩了口,笑得无心无害。
薛鸿杉眸色渐深:“沪南纪家。祖上是福建出名的南拳高手,移居上海之后就改开了茶庄,还做起了水上生意。”赵弗宁暗暗点头:“是啊,早年纪家在福建是开武馆的,积累了不少钱财。后来倒不曾想,这家人竟然弃了老家,到上海来混,到了纪明霄老爷这一代,他们全族就彻底的脱了武行,我听说连会武的也没有了。纪老爷的一子两女都是文弱做派,纪博文在沪闻当记者,纪月芜和纪月萍被藏在深闺,深居简出。”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这纪家短短两代,竟然在上海就这样声名鹊起,着实有点道行呢。”
“你懂什么?”赵弗宁冷冷一笑:“你道那纪明霄是谁?人人都知道这纪老爷,可谁人知道他妹妹纪明晔。”薛鸿杉的脸上有几分不解。
“妹妹可知张凤庭?”薛鸿杉皱眉细想,忽然恍然大悟。
赵弗宁道:“是啊,这人来头大有说法,坊间说的外地的巨贾,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北方轮船张家的二爷。妹妹想得不错,这纪明晔正是张二爷的嫡夫人。张凤庭家族的盛名妹妹应该也有耳闻,他家的姻亲说出来也是吓死人的。大家都知北张南盛,轮船张的大女儿嫁给了盛傳林,这盛家也是水深无底,盛傳林的妹妹盛傳萱就是二小姐,嫁给了沪上沈家的大爷沈含凯,是三金大佬倌沈啸荣的大儿媳。盛家的三公子盛傳束颇为神秘,都道是少年英雄,可是外人却说不清其身份和去向,小儿子傳茗今年十七出头,出了名的爱玩放荡,和沈家二公子含青是一路子的。我听说他们也是酒肉朋友,平日里结伴画画玩耍,很是没心肺。轮船张的二子张凤庭在上海发展家业,他是家族里唯一在上海的总管。说白了,是配过来养尊处优的,他上面是个姐姐,不能继承家业,他虽是老二,却是个庶出,嫡出是他三弟弟,听闻张老爷对三儿子很是器重,把北方大部分的家族生意交给他,对张凤庭倒提防得很。不过就算如此,以张家的实力,纪家也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薛鸿杉表情认真的看着赵兴奋的脸,打趣道:“姐姐哪里知道这么多趣闻,竟然这般如数家珍。”
赵弗宁白了她一眼,抱怨道:“一点都没变,打小就嘴不饶人。看着倒和气,其实计较得紧……”
正要继续打趣下去,忽然觉得不大对劲,只见薛鸿杉脸色一僵,急吼吼的冲了出去,赵弗宁见状,忙跟在她后面,边跑边道:“妹妹是看见了什么?”她没有得到薛鸿杉的回应,却见她皱眉咬了咬苍白的嘴唇。
跟在薛鸿杉的后面冲下了楼,赵弗宁走得急,不提防脚下一软,马上要摔倒,正危急之间,忽有一股稳健的力量托住自己,赵弗宁惊魂未定,回头看过去,却见一张俊俏而阳刚的脸孔,不由惊呼:“沈含青?”
沈含青灿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扶起赵弗宁,很是绅士的欠了下身:“如何有缘呢,和小赵画家在此重逢。我刚要去找你送请帖。”
赵弗宁忽然想起薛鸿杉来,忙举目去寻,哪里还看得见她的影子。心里一叹,倒也罢了。看着身边笑得得意的沈含青,便甜甜应道:“哪来的请帖?难道是你成亲的消息?”
沈含青的眼里多了几分玩味,不由哈哈一笑:“你可是能说笑。不过我也真是快了,届时少不了你那份礼。只是这回不同,我盘了一处好地方,楼台水榭,风景优美,合适画画。倒也没什么大事,我过几天要给这地方挂牌,起了个名儿叫朱砂院,也是欢迎丹青书友多来交流,博个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