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方向走来。
“默哀结束?”他故意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
“那个房间你们怎么不修?”
“如此有纪念价值的地方当然要完整地保留下来,每次有新人进来,中心都拿你作为励志的榜样,告诉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也会离开这里。虽然你走了,但是你的精神永远发光发热,照耀着后人。”
校长笑容略显苦涩,“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既然追悼完了过去,那我们就继续前进吧。”
他们顺着走廊前行,沿途遇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凌霄经过一间间病房,看到一个个举止怪异的人,有的人双目失神,有的人喃喃自语,有的人暴躁怒吼,有的人不知疼痛地把头往墙上撞,这一路下来,看得越多,心里越沉重。
“来这里接受治疗的病人,在入院时都要签订合约,合约有两种,死约求生,生约求死。”
凌霄不明白,“什么是生约?”
“所谓生约,就是约定的条款很宽松,我们会尽可能帮助病人生存,可一旦他觉得难以忍受,想要放弃的时候,中心会尊重他们的决定。”
千祭指着那些穿着病号服但可以自由出入的人说,“他们就是生约的签订者,痊愈是运气,但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再走出这扇门。”
“那死约呢?”
“死约是钉死的条约,不管发生任何情况,不管病人如何要求,我们都要确保他的存活,无论采用任何手段。”
“死约所要经历的痛苦是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很少有人会选择去签,你们校长当年签的就是死约,他也是。”
千祭站定在一个房间门口,这间病房的栏杆是落下来的,凌霄走过去,就见到了岚晟。
“现在你知道你的朋友有多么坚强了吧,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凌霄在看到那个久违的人的一瞬间,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他被强行按在床上,痛苦地哀嚎与挣扎。在他周围,有三个医护人员强行禁锢着他的四肢,尽管这样都显得吃力。
“为什么,”凌霄不能理解,“为什么不给他使用镇定剂?”
“你现在看到的是白天的他,尽量依赖人工控制,而镇定剂只能用在症状更严重的夜晚。天宿人对药物的抗性建立迅速,他现在使用镇定剂的剂量,是常人的十几倍,已经没有办法再加了。”
凌霄感到鼻子一阵阵的酸楚,如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千祭不让他们见面,现在就算凌霄站在岚晟面前,对方也未必认得出来。
“他有非常严重的睡眠障碍,应该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他们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即使睡着也很快会惊醒。很多人就是因为无法忍受这一点才放弃的,医学越来越发达,但对于这些人群永远一筹莫展。”
“契主对契子的影响太大了,失去契主的契子,一生都无法拥有安全感,就像被减去根络的水上植物,日复一日地飘零,直至枯萎。”
“我曾经也很费解,为什么天宿人会有这么畸形的配偶制度,于是查阅了很多古籍,发现契主对契子绝对性的支配,不是掠夺,而是让步。”
“让步?”这个说法连校长都没有听说过。
“是的,虽然古籍上大多语焉不详,不过根据一篇很生僻的史料记载,最早天宿人的配偶关系不是这样的,他们的境遇比我们还要残酷得多,相爱的人要杀死对方才能成长,后人因为无法忍受这样的悲剧,所以才有了血契的存在。”
“在契约的内容里,契主把灵魂的一部分过渡给契子,而另一半则以放弃自身所有权利为代价换取生命,以契子的身份终身依附契主存活。这就是为什么契主可以操控契子,因为他操控的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灵魂。”
“所以表面看起来,契主和契子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但实际上这个血契产生的本意,却是契主为了让自己的契子活下去做出的让步,是一种主动的牺牲。至于最初为什么恋爱双方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就连古书上都没有记载。”
“现在你们知道了,为什么处在发育期的契子离开契主后很难存活,因为他们从契主那里获得的灵魂找不到归属。而我们现在所做的救护工作,本来就是逆其道而行之,之前有人说我们这么做是出于人道主义,但是上百年来,见证了这么多人的痛苦,我也越来越不认识人道主义这几个字了。”
他说完这些,叹了口气,“真抱歉,让你们被迫分担了我的负能量。”
“没有,”凌霄摇摇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千祭倍含关怀地注视着他,“瑶医生也曾经跟我讲过你的情况,在这里接受治疗的契子,不是契主早夭,就是被抛弃,相比之下,你比他们幸运太多。”
“如今你也亲眼所见这里的一切,你们校长说他再也不想见到我,我又何尝不是再也不希望在这里见到他,还有你,以及任何一个人。疾控中心本来就是一个不应该来的地方,哪怕有那么一丁点的机会,你都要离得远远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校长那么坚强,绝大多数人一旦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情况?”千祭拦住一个路过的医护人员。
对方微微垂眼,“31号的病人已经决定放弃了,正在做最后的确认。”
千祭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他转向校长,“这样的场景,你应该很熟悉吧。”
校长沉默着点点头。
他又转向凌霄,“我们也去看看吧。”
凌霄一行人尾随医护人员抵达,他们口中的31号病人正位于隔壁的房间,有一个女医生在向她问话。隔着玻璃,凌霄听不见她们对话的内容,只能看到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没过多久,女医生便退了出来。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场的人都看懂了这个动作的含义。
中心上空鸣起钟声,响声一声接着一声,绵长而又悠远。在这样悲壮又有些凄凉的钟声里,大家集体低下了头。
医生拿着针管进去了,对31号病人鞠了半躬,然后稳稳地将针头透过白皙的皮肤,准确无误地扎入她的血管。
她抬起头,雏态的面庞,浅灰的双眸,从苏醒到死亡,眼睛的色彩是这一世唯一的改变。很快就要告别这个世间,开始一段崭新的生命,兴许是因为其他人都低着头,她的视线对上了唯一朝这边看来的凌霄。
他们四目相对,凌霄是她今生投射在视网膜上最后的景象,而凌霄眼中的她,则冲自己甜甜地扬起了微笑。
再见了,凌霄看到她的口型在说,尽管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谋面。
女孩的身体一点点地透明、消失,最终化作漂亮的蓝色魂魄,宛如那天清晨屏宗的模样。
这是第二次,凌霄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灵魂飞走,从他眼前不到两米的地方,转眼间消失在天际。
“你看见了吗?”校长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凌霄的肩膀,“这里就是疾控中心,一个一旦你来过一次,就再也不想涉足半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