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当穆一远手捧着那本未完结的小说翻阅时,他偏爱的是里面的反派顾清鸿。
他至今仍记得里面的一个场景。
那是一个雪夜,刚经过一场正邪大战的顾清鸿挥退了手下,在屋中温酒独酌。
他抚摸着手腕上快结痂的伤痕,兀自出神。就在几个时辰前,陆清隐那柄昆吾剑差点削掉他整个右手。
“我现在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偏执于一个处处跟我作对的陆清隐……”
一壶烈酒下肚后,顾清鸿自嘲地笑笑:“……大概因为我这一生,就只剩下他了吧……”
孤寂落寞,仿佛天地间就只他一人。
那厢,险胜的正道修士们正在祝贺陆清隐旗开得胜,热闹非凡。而这边,故意放水落得一身伤的顾清鸿对雪独酌,冷清非常。
看到此,穆一远只能叹息,心疼万分。
不仅是因为那份不对等的爱,还因为顾清鸿的隐忍与内在的不安。
就好像第一次见面,穆一远问起顾清鸿身世时。
他只说家里人都没了,他是孤儿。
可事实呢?远比他那句话来得残忍得多。
顾家上下几十口一夜之间被山匪屠戮了个干净。唯独他,那日偷偷跟着要回乡的奶娘出门,躲过一劫。
等他再回去,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
“阿鼻地狱。”原作中,顾清鸿用着四个字形容他再次踏入时所见到的。
所有人的尸体都被扒光,不分男女老幼,被堆放在大门通往正堂的路上,堆成一座灰白色的丈高小山。就好像他曾经在集市买的泥人,玩过觉得没意思后将它们肆意揉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他看到自己的大姐被压在尸堆的中间,浑浊的眼睛直瞪瞪地望着门的方向,恐惧深深印在那双昔日温柔如水的眸子上。
土地已经被猩红的血液浸透,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布鞋陷入其中,噗吱作响,泛起气泡,脚下隐隐有湿意。
仿佛置身于老人曾经提到过的阴曹地府,他看见父母兄弟姊妹们在血海中浮沉挣扎,耳畔听到了他们死前痛苦的哀嚎声。
很长一段时间,顾清鸿都没有办法安然入眠,可是他依然固执地把所有的恐惧都藏在心底。
一个伤口,不去碰就会结痂,他就可以不去想,不用去回忆。
这次也是一样。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奶娘身上的怪事,包括她的儿子——陆清隐。即使他怕得在被窝里不停地抖。好像他什么都不说,就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奶娘依然是那个会哄他入睡,为他的不幸哭泣的女人。
年少的顾清鸿掩耳盗铃地把内心的不安小心盖上,他不知道久而久之,这些不安会发酵,变成他的心魔。
见穆一远盯着他良久不语,顾清鸿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悦。只是那眼神中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可惜?遗憾?
这让顾清鸿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顾清鸿轻轻扯着穆一远的袖口,小幅度地摇晃,使出了万用句式:“师父……”
回过神来的穆一远摸小狗似的,抬手摸摸快到自己鼻尖的俊美少年的脑袋,无奈道:“都说了,不准学你师弟那样装可怜,看着就烦。”
可是你明明很喜欢啊。不敢所出真心话的顾清鸿忙不迭地点头:“哦。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
“刚刚说到哪里了?”
“不准学师弟……哦,是那个病。”中途接到师父眼神的顾清鸿立刻从善如流改了口。
身为顾清鸿的师父,他自认有这个责任生理、心理健康两把抓,一个都不能落下。诉说永远都是心理治疗的最佳途径。穆一远必须引导顾清鸿把心里的东西说出来。
“你们后来是如何安葬陆秦氏的?”
“与其他病死的人一样,埋在镇外的坟地。我没有把那事告诉陆清隐。”顾清鸿顿了顿,“跟别人一样,后来她也回来了,那天晚上她还回来敲过门。”
敲字他用得很委婉,严格来说,那是在用全身力气去撞门。
穆一远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孩子竟然经历过这些,至亲死而复生回来站在门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们,怕不怕?”
“我不怕,师弟有点。”顾清鸿垂眼淡淡地说道。那晚门板被撞得砰砰作响,陆清隐躲在他身后咬着衣角小声地抽泣。他反身抱紧陆清隐,告诉他,他娘已经死了,回来的是怪物,跟其他的怪物一样,会冲进屋把他们咬死。
很明显,穆一远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强调道:“顾清鸿,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我要实话。”他特意改变称呼,希望能降低对话双方之间的阶级隔阂。
顾清鸿苦笑:“不怕,也不能怕,我总不能抱着师弟一块儿哭吧……”
总算逼出一句真心话,穆一远满意地点点头:“不怕和不能怕是不一样的,下次注意用词。”
有这么个无时无刻不关心你心理健康的师父,顾清鸿,你该感到高兴。
“你去练功吧。为师有点事儿去趟清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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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同派被称为修真界的第二大门派,整个建筑规模也是数一数二的。
其中以主峰的数目最多,再加上建筑物所在位置都是有在主峰形成一个后天防御大阵,因此别说是外人,就是本门弟子,不住上个十年八年,都不敢说自己能摸得清主峰的路。
常在主峰生活的,一天总会遇上个把来问路的客人或是新晋弟子。因此遇上这个面相富态的中年男人问路时,并没有太大反应,就顺手给他指了指路。
你问他们难道不担心做了带路党?
陈齐玉身上不就带着访客专属的腰牌吗。
“这儿真是太绕了,一路过来都问了三四回,还是迷了路。幸好遇上这位仙长,实在是感激不尽。”不停用帕子擦着额上的汗,陈齐玉看着眼前这个身着月白色道袍的修士不住地感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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