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的福气哪里是这点事情就消磨了的?咱们皇上这些年,可没被谁指着骂过,娘娘这么个小辈,这样大不敬,皇上生点气也情有可原,今儿过去,咱们服个软,求个绕,也就过去了。”
服软?求饶?
为了活命,难道真的叫我做这些自己不耻的事情?
我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求饶?
何况最后,他还不是按着我说的做了?
“我才不认,死就死了,有什么可怕。”煮熟的鸭子,我还就是嘴硬到底了,有本事,你就真的赐死我。
我真的低估了这个老男人的本事,一入勤政殿的大门,便看见了桌上的酒樽,满满三杯,是怕我一杯酒水下去死的不彻底吗?还是打算叫几个人来陪我?黄泉路上不寂寞?
“你来了。”父皇悠悠闲闲的抬头,龙椅威严,我并不敢抬头看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敬扣头,不敢造次。
他也不说免礼,我也不敢起身,时间就这么熬着,唯有斑驳的阳光泄漏,还有袅袅青烟生疼,好闻的龙涎香,嗅着嗅着,有种昏昏欲睡的冲动。
“怎么?不打算说句别的?还是......不敢多说句别的?”他问,颇有挑衅的意味。
“要杀要剐,父皇给个痛快的,没必要调笑儿臣。”我继续跪着,心里却气的发毛,当皇帝了不起啊!
“你不认错?”
“儿臣无错,为何要认。”我抬头望他。写在脸上就是两个字,不服!老娘不服。
“本来打算饶你一命,但是你这个性子,怕是朕留着你,以后只会是个祸害。”话风一转,直接指了桌上的酒樽给我看,“这三杯毒酒,第一杯,便是鸩毒,宫人处死便是用它,你知道它的厉害,第二杯,便是牵机引,贾美人死于此毒,你也见过,第三杯,也就是曼陀朱砂,西域进贡的剧毒,据说喝下去,肠穿肚烂,若有幸,你便是第一个试此毒的人,藐视皇权,直言犯上,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悠悠踱步下来,“九族你可还记得?”
“九族?”我哈哈大笑,“九族,高祖,曾祖,祖父,父亲,己身,子,孙,曾孙,玄孙。父皇,我是你的儿媳,你也在九族之中,这天下万民,都是父皇的子孙,若是诛九族,整个皇权,整个天下,都该为我陪葬!”
“小东西,别的你记不得,这个你记得到清楚!”父皇一脸阴暗,“可惜了,朕,就是王法。”
他亲自端着酒樽蹲在我的面前,“九族之中,宇文家,皆不再内,我只诛你三族,你,芙湘殿侍婢,父兄家族,这三杯酒水,各表一支,你愿救下哪个,便饮下那杯毒酒,可好?”
“父皇,你怎么会这样恶毒?”
“无毒不丈夫,朕登基四十载,还没有谁,敢在朕的面前同你一般的放肆!”他哈哈笑着,“钟灵,你自视聪明,好好想想,你要救下那些人。”
鸩毒,牵机引,曼陀朱砂,难为父皇给我这样一个死法,好友,侍婢,父母亲族,我一个也舍不得,一个也不愿,就连几个替罪的宫女我都要救下,何况是她们?
我的爹娘,唯有我这一个女儿,三岁入宫,我甚至,都来不及记住他们的样子,这十四年,他们是何等的思念我,是何等的需要我,可是我们终究天各一方,不得相见,他们是不是已经生了华发?是不是已经年老到要人搀扶?我不能尽孝一日,可是,却要因为我的罪行,叫整个钟府灭门?
我于心何忍?
姑姑,柔亦,还有小路子,还有整个芙湘殿不愿离开的众人,她们哪一个有罪?姑姑侍候我这么多年,所有的礼仪规矩,都是她在教习,我伤了痛了病了,都是她衣不解带的陪着我,因为我,她才放弃了出宫的机会,她说过的,我就是她的女儿,芙湘殿就是她的家,她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子女,离开自己的家呢?她要看着我生下小世子,登上后位,陪我一辈子。
柔亦,她打入宫那天就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这些年,也唯有她同我嬉笑打闹,日日不离,她才是我最离不开的朋友,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叫她为我去死?
“父皇,钟灵最后,可不可以和您说些话。”我叩首道,“只是一个女儿,想对她父亲说的知心话。”
“死到临头,有什么好说的?”他虽然怒吼,可是下一秒,却背过身子,“你说,朕听着。”
“父皇,其实钟灵,一直不想在宫里呆着,这宫里处处都是人,可是却冷清的叫人害怕,每个人永远都是笑着,可是嘴角的每一个弧度,都像是一条线牵起来一样,笑容里,从来不让我觉得温暖,可是这些年,有您,有傛哥哥,有宇文棠,有宇文泰,有浅浅,还有出嫁到那么那么远的德林,蔼林,还有陪着我的姑姑柔亦,每一个人,都那么真心的对我,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也许是因为总有你们护着我,我才会胆大妄为才会翻江倒海的闹腾,其实钟灵并没有什么不满足,便是今日死在这里,也只求父皇,不必为钟灵难过惋惜,钟灵最后的心愿,只是不能见到父母兄弟,父皇若是对钟灵还有一丝的情份,便送钟灵的尸首还乡,可好?”
良久,才听到软软的应答,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上,恍若游丝,他说,“好。”
“父皇,人说皇帝自称寡人,也的的确确是这天下最孤苦伶仃的人,只是父皇日后若有苦闷,也不要再去摘星楼了,越高,越觉得孤独,越叫人心无法安定,父皇有十三子,总有人可以陪在父皇身边的。”躬身再拜,稽首大礼,我从来没有这般规矩过,“便是钟灵死的惨一点吧,父皇,永别了。”
抬手,三杯毒酒,我逐一饮下,最后的曼陀朱砂未及入喉,腹内的绞痛已经不住,我犹且忍着,便是怎样的疼痛,最后停留的时间,我也该是美的,该是我此生最美的时候。
我跪着,端庄的跪着,等着毒发,等着死去,父皇,母后,傛哥哥,姑姑,柔亦,阿泰,栀浅,余碧晨,贾玥,锦瑟,室宜,每一个,都在我脑中浮现,也许死,便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着,锦瑟,贾玥,仿佛,我们又要见面了......
还有他,还有我等着的他,等着我的他,也只能来世再见了,也许此生有他,才叫我没有遗憾吧!
可是良久之后,我的耳边,是父皇的击掌声,他说,“三杯今夏新酿,你尝着,可还好?”
今夏新酿?
原来,这三杯都不是什么毒酒?
原来,父皇打从我进殿便是在骗我,“父皇,你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可以这么大声的吼朕,朕就不能骗你?还是说,真的赐你三杯毒酒?”他笑着走来扶起我,“不过动了那么一点点手脚,让你不那么舒服就对了!”
苏公公扬手进殿,展开手中圣旨,朗声道,“太子妃钟灵接旨。”
我看着父皇,欢笑着重新跪在他身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妃钟灵,忠心谏言,直言不讳,着实忠诚,特赐三宝三权,嘉奖其心。一者,金玉扳指一个,凭此扳指,可随意进出宫门,不受阻拦。”
苏公公还没读完,我听到随意进出宫门,便欢喜的叩倒,“谢父皇!”
“必须在宫门上钥前回来。”父皇叮嘱,却不无慈爱。
“是。”
“其二,免死金牌一块,凭此金牌,可免除死罪。”
“谢父皇。”免死哎!好厉害的技能,原来大难不死,后福这样的多?
“那也不能天天顶撞朕,惹毛了朕,直接叫你小脑袋搬家!”父皇敲着我的脑袋,“可记下了?”
“是。”欢喜扣头,等着第三样宝贝。
“三者,空白圣旨一副,太子妃可在危难时机动用,代掌皇权。钦此!”
圣旨?我没有听错吧?意思是我可以代替父皇下旨?无论什么旨意?抡圆了眼珠瞪着父皇,我没有听错吧?
“圣旨唯有一副!你要好好留着,别说今儿想吃冰糖葫芦,便白白的用了!”父皇笑着,抬手要我起身,小太监把这三样交到我的手上,只是摸着锦盒上的纹路我都心安,死没死成,而且以后还都死不了了!
“父皇,原来三杯酒这样值钱,若是我多喝点,还有什么宝贝也都给钟灵好不好?”我屁颠屁颠的跟上去,“父皇,还有什么宝贝?”
“你瞧瞧,我就知道她死性不改,别说是给一杯毒酒,便是再捅三刀,也还是猴子一般。”父皇对苏公公努嘴,“快快带回东宫去,别叫朕看着心烦。”
“哼,才欢天喜地的,现下又这样,皇帝就是难侍候。”我嘴上不卖乖,可是小脚丫子已经飞奔出了勤政殿,哈哈,我可以随便出宫了!我可以天天去看宇文棠了!也可以随便闯祸,反正死不了!而且,我还有一条代表皇权的圣旨,我可以自己给自己赐婚,我要嫁给宇文棠,我要做八王妃!
父皇的这点*溺,实则为虎作伥!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宝宝,这回,更是没了后顾之忧!
欢喜的踏进芙湘殿,迎上一屋子宫人的不安眼神,大吼一声,“我活着回来了!”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
“主子,没有挨板子吧!”
“主子,陛下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
铺天盖地的关怀声音,我原地转了好些圈,“看看,看看,原物奉还,如假包换!”
“参见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所有人登时跪下,从来没有一次请安,叫我这样感动,叫我觉得,芙湘殿,真的是我的家!
掩掉眼角的泪水,我欢笑着喊她们起来,“取好酒,切好肉,今晚,咱们芙湘殿,不醉不归!”
“才刚刚回来,又要做这些事情叫别人读盯着咱们?”姑姑撇嘴,“今晚上最好的酒菜,大家欢聚一会儿就好。”
一句话把众人喊道嘴边的欢呼声生生压了回去,我也只好听姑姑的,不过看她们气氛不高,立刻补上一句,“每人赏金十两,都给我嗨起来!”
这回可是比吃什么好的都来的痛快,姑姑眼中不无责怪,可是我蹑手蹑脚的,在内室里,搬出自己的三个锦盒!
“姑姑,好戏还在这里呢!你们尽情观赏吧!”
“皇上的金玉扳指?”
“免死金牌?”
“圣旨???”
小路子惊的口水都要拖地了,抱着免死金牌狠狠的来了一口,“又这东西明天奴才就把余碧晨掐死了!”
“皇上给你这些东西,是个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反正有扳指,我可以随便出入宫门,免死金牌就是说,我死不了,而且有圣旨,我可以号令众人,哈哈,总之,就是日后大权在手,杀尽负我狗!”我得意的大笑,“而且这圣旨要写什么,我都想好了!”
“只有一张,你要想清楚了!”柔亦提醒。
“我知道啊,提笔来,我现在就写好了,免得变卦。”催促小路子去取纸笔,却被姑姑拦住,“你别说要赐婚你和八爷。”
“姑姑,你怎么可以这么懂我?”我yin笑道,“姑姑,这个主意,有没有很赞?”
“赞个鬼!你如果把圣旨写上这东西,只要皇上活着一日,若有一日叫别人看见,别说皇上不会饶了你,就是这天下人,也决不认,届时便担上一辈子的骂名,还会害死八爷,你不如藏起来,等真的万分紧急的时候,再拿出来。”
我握着笔头细想,万一我到时候改了主意,可不是后悔死了?其实,是个好主意哦!
“好吧,那就留着以后写。”把圣旨和免死金牌收拾起来,交给姑姑,“这些东西你保管着。”偷偷带上金玉扳指,跟柔亦做个小动作,出宫探望宇文棠,一刻也不要等。
我以为一切都瞒过姑姑的眼睛,却在出门的时候被唤住,“小路子跟着,别跑丢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父皇,姑姑,一个个都把我玩的团团转。
大摇大摆的晃荡到宣华门,果然,又有侍卫过来拦住,“给太子妃请安,”下一句依旧是,“无有令牌,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宫!”
不屑的扬手,把扳指伸在他眼前,“好好看看!”
“看清楚了没有?那我们娘娘可不可以出宫啊?”柔亦也给个冷脸。
“太子妃请!”那人一扬手,我们三个,接着耀武扬威,接着大摇大摆。
“主子,主子,有这个扳指好爽啊!”柔亦缠着我的胳膊大笑,“主子,我们真的好得意啊!”
“一早有这东西,咱们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呢。”我愤愤,“给的都晚了。”
“不晚不晚,要是早给了,哪有您和八爷的点破窗户纸的一天。”柔亦吃吃的笑,“主子,婚宴的时候奴婢也不多求,单给柔亦开一桌上席就好。”
“一桌酒菜?准了准了,别跑来破坏我的的气氛就好。”我乐呵呵的笑,仿佛现在就是他挑开我的盖头,同我喝下合卺酒,哎呀呀,好羞人!
“主子,主子,既然柔亦都单独有一桌了,那奴才求一桌一模一样的,主子可不能不答应!”小路子也上来凑热闹。
“自然自然,不能缺的。”我大方应下,反正又不是我摆宴席,我才不心疼。
“凭什么?我跟着主子多久?你才多久?轮的上你吗?”柔亦表示不服。
“主子都答应了,主子愿意,你管的着吗?”
“那也不行,主子只是给你面子,你自己怎么这样恬不知耻?”
“我怎么恬不知耻了?怎么就恬不知耻了?柔亦姐姐今儿不说出个理来,小路子还就不服!”
“你怎么能跟我比?你怎么能跟我吃一模一样的,怎么可以也坐上首?你最多,就可以做我旁边,给我加个菜,哼!”
“柔亦姐姐原来也是想叫小路子侍候呀,那对不住了,小路子唯有主子一个主子,你想叫我侍候,也混个王妃当当呗!”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柔亦讲不过,但是跟我混了很久,一定打得过,还不等我喝止,已经扭打在一块了,耳边唯有小路子的求饶声了,我奇怪的是,柔亦从来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为什么和小路子,就是非要斗斗嘴呢?而且小路子每每挨打,也真是佩服她们,还是没有闹够!
其实是我不懂,什么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惜至死,小路子也没有喝到我的喜酒,而我大婚的那日,喝的酩酊大醉的柔亦,口中,唯有这三个字,她们爱过恨过,最后却还是不能在一起。
那时的我,已经不敢回首,也不能回首,我们都恨过爱过,生过死过,越是这样,越是放不开,越是不能放手,不忍失去!
那样暖的日子里,我们都爱过,也许,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