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得不敢喊长孙伯毅再进来,却又好奇长孙伯毅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于是就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西屋,扒着门边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不是让你叫我?”
长孙伯毅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了出来,突然就站在黎绍身边,听着长孙伯毅低沉的声音,黎绍的心脏突地一跳。
“没、没什么事,就没叫你。”
伸手摸了摸黎绍的头发,长孙伯毅就牵起黎绍的手走到堂屋正中,那里已经燃起了一个大火盆,席子上还放着几块干布巾。
拉着黎绍在席子上坐下,长孙伯毅就坐在黎绍身后,用布巾一点一点地擦干黎绍头发上的水。
还觉得有些尴尬的两个人谁都没看谁一眼。
“将军!”
一个箭步冲进屋里,俞世却又立刻觉得自己应该退出去,这一犹豫,左脚就绊了右脚,俞世“咚”的一声撞上了门框。
“哎呦!嘶——疼疼疼……”
黎绍和长孙伯毅被这一声响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俞世,这一看就都是忍俊不禁。
“什么事?”长孙伯毅沉声问道。
俞世揉着撞疼了的肩膀,回答道:“启禀将军,解大人和雍大人前来拜访。”
“他们两个怎么来了?”长孙伯毅眉心微蹙。
为了不叫人看出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密切关系,平日里他们三个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曾身为军师的解钧如今也要摆出一副中正的态度,立场明确地“维护”着刘策,雍宁原本就跟他不合,倒也不必演戏。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两个人绝不会一起来找他。
黎绍从长孙伯毅的手上拿过布巾,温声道:“他们两个一起来找你,那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你去吧。”
长孙伯毅看了看黎绍,又将那块布巾扯了回来:“俞世,将他们二位带到这里来。”
“是!”响亮地应了一声,俞世就转身出门。
等俞世带着解钧和雍宁回到主屋时,黎绍的头发还没擦干,而长孙伯毅依旧不紧不慢地在努力。
解钧和雍宁同时一愣,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
见状,黎绍摇头失笑:“你跟他们谈正事吧,我回房了。”
长孙伯毅眼疾手快地抓住黎绍,没跟黎绍说什么,只问解钧和雍宁道:“有什么事吗?”
解钧与雍宁对视一眼,只得笑着对黎绍说道:“公子也坐下来吧,说不定还要公子帮忙出出主意。”
黎绍倒是不想坐下,可衣袖被长孙伯攥在手里扯不出来,黎绍无奈,也只能坐下了。
等黎绍坐稳了,雍宁就一脸严肃地开口说道:“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该如何安置陶五敬他们。”
“陶五敬他们?”长孙伯毅挑眉,“不是说好要让他们领兵去边疆镇守吗?”
解钧与雍宁对视一眼,犹豫着说道:“是,原本咱们是商量着要那样做,可这段日子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突然就觉得不能让他们手握兵权。”
“不让他们手握兵权?”长孙伯毅一边帮黎绍擦头发,一边思考解钧的话,“可他们手上的兵都是他们自己的,若突然就不让他们带了,别说是陶五敬他们几个,那些兵也不会愿意。”
“那就得想一个既能让他们带兵,又不让他们握有兵权的方法,”雍宁表情严肃地看着长孙伯毅,“我知道你将他们都当成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兄弟,也不在乎他们的手上是不是握有兵权,可朝堂上的事情容不得半分威胁存在,就咱们现在的这个情况,必须让三军对你俯首帖耳,必须让他们只认你一个人,不然万一哪天你与陶五敬他们意见相左,免不了又是一场血战。”
见长孙伯毅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解钧又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都不必去想日后,如今你将皇宫布防都交给了陶五敬,咱们办起事来就已经很麻烦了。他们原本就觉得自己是与你平起平坐的,手上再握着点儿兵,那真是随时都可以跟你叫板。咱们不是不仁义,只是必须谨慎行事。”
听到解钧这话,长孙伯毅突然就想起之前要将黎绍带离天牢时所遇到的阻拦,立刻就觉得解钧和雍宁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如雍宁所言,他是相信陶五敬他们的,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他相信他们不会害他,也不会对这个他们共同打下的天下不利,可等张威他们各自领兵去了边疆,那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变数就增加了,经年累月地见不着面,谁又能保证从他这里发出的一道道命令不会消磨掉他们之间的情义?
就算不考虑将来,单是现在,他们就一直在与黎绍有关的问题上争论不休,若黎绍再被人关进天牢,他真的没有把握再将黎绍平安无事地带出来。
有些人共苦容易,同甘难。
“既然如此,那就不给他们兵权。”
“你有办法?”解钧和雍宁颇为诧异地看着长孙伯毅。
他们还以为要再多劝劝长孙,才能说服长孙这样无情地对待自己的那一群生死之交,却没想到长孙答应得竟是出乎意料地痛快。
长孙伯毅抬眼看了看解钧和雍宁,旋即又看向黎绍,沉声道:“封王。”
雍宁一怔,突然抚掌大笑:“这个方法好!封他们为王,封地都划在边疆,准他们监督边防军,却不给他们调遣指挥的权利,在各边疆驻军营里再另外安排咱们自己人为将帅,过上几年,这兵权自然就全都到手了。”
长孙伯毅点点头,又道:“王守着封地不动,每年让驻军活动活动。”
“好!”雍宁大笑不止,“我待会儿回去就去找兵部尚书,让他拟一本折子,过几日早朝的时候递上去。”
“这事儿得在登基大典之前定下来,在登基大典上就将他们一并封王,”解钧看着长孙伯毅,“等登基大典一结束,就让他们离京。”
长孙伯毅垂眼,半晌后才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了,具体该怎么做,就先让兵部尚书好好设计一下,务必要稳妥,张威是个聪明人,不能让他觉出端倪。”
“知道了。”
解钧和雍宁齐齐点头。
闲聊几句,解钧和雍宁就一起离开了天策上将府。
封王的事情到底是不放心交给别人去想,于是两个人一起去了雍府,把书房的门一关,商量了一宿。
而天策上将府里,解钧和雍宁一走,巫宁和就出现在了主屋的门口。
“长孙将军这是过河拆桥吗?”
长孙伯毅手上拿着梳子,一点一点地将黎绍的长发梳通,并没有理会巫宁和的问题。
巫宁和也不太在意,又道:“不过拆得好,我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
长孙伯毅的事情他打听了一些,对长孙伯毅是如何花费十年的时间从叛军统帅做到天策上将的事情也十分清楚,同是执掌三军又浴血奋战过的人,他也非常清楚同生共死的那一份情义,可为君者,本就该公私分明,长孙伯毅与他的兵将并肩作战的情义固然重要,可朝堂上的势力平衡同样重要,君本就该比臣拥有更多,这样朝堂和国家才能稳定。
如今长孙伯毅只是被人拥戴为首,其他几位将军又有哪一个是真心觉得自己比长孙伯毅差的?这说白了也只是其他人看在过命的情义上给他的几分薄面,如今还没显出君与臣的差别,其他人还不会有意见,可等日后长孙伯毅定下的规矩、长孙伯毅发出的命令一道一道地传下去后,必定会有人心生怨气。
为什么他们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却只有长孙伯毅可以位居高位,对人发号施令,他们却只能听从命令?
当这样的疑惑和怨怼产生时,那些人手上的兵权就是他们敢跟长孙伯毅叫板的底气,若想没有后顾之忧,长孙伯毅就必须在他们心生不满之前就抽走他们的底气。
这听起来有些以怨报德的意思,可这就是政治。
另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原以为长孙伯毅不会这么爽快地做出决定,因为长孙伯毅出身将门,尤其他的父亲还是长孙老将军,所以长孙伯毅应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要他辜负自己的兄弟大概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看样子是他小看这个男人了,黎绍看上的人果然不可能只是个热血的武夫。
听到巫宁和这话,长孙伯毅才转头看了巫宁和一眼:“多谢。”
巫宁和点点头,转身离开。
堂屋里终于只剩下黎绍和长孙伯毅,黎绍便转身,握住了长孙伯毅的手。
“你没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若立场对换,他们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的,这是站上了那个位置之后必须要做的事情,不然日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我知道,”长孙伯毅伸手将黎绍抱进怀里,“我只是……”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必须要做的,他知道他的决定没有错,他知道这是为了天下太平,可有朝一日,陶五敬必会明白他今日的用心,到那时他们这兄弟怕是再也做不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