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的五月,雨意既去,太阳高挂,天儿便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前两日才下过大雨,这时被烈日一晒,水汽蒸腾,走得人潮闷粘腻。
华亭县的官道上,走来一个微微有些福,头戴紫缎玉如意披挂员外巾,身穿褐色绣圆体小篆寿字员外袍,脚踩薄底黑缎面绣如意卷云纹员外鞋,四十岁开外的中年人。他生着一张方脸,浓眉直鼻阔口,颌下留着三缕长髯,一边挥着折扇,一边嘀咕:“想不到这松江的五月,竟这样热。”
他身后跟着个五十岁上下,面白无须,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缝的矮胖子。
矮胖子踮着脚,伸长了手,撑着一把紫竹骨刷柿子漆皮纸绘岁寒三友图的油纸伞,勉励替中年员外遮去头上的烈日。
“老爷,前头有座亭子,要不,进去歇一歇罢。”矮胖子小心翼翼地问。
老爷看着身边的行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不由得有些好奇,“宗冀,你去探问探问,他们这都是去何去?”
默默跟在老爷和矮胖子后头的精壮汉子衔命而去,不一会儿回来禀道:“回老爷,小的已探听过了,今日乃是五月十五,此地的西林禅寺,每月十五,寺前有商贩云集,出售各种货品,这些人都是去逛庙会的。”
老爷听了,眼睛一亮,“走,我们也去看看!”
宗冀犹豫:“老爷,此间人生地不熟的,那庙会必定人员繁杂……老爷若实在想去,不如小的去寻……”
矮胖子一瞪眼:“寻什么寻?老爷尚未话,哪有你替老爷拿主意的份儿?”
随后冲老爷谄笑:“小的也听说这松江府是个人杰地灵之处,那西林禅寺的住持法扁王更是个有佛缘的。老爷既然恰好赶上了,又怎能错过?小的还想借着老爷的光,也见识见识这江南的庙会,是何等盛景呢。”
老爷听了,哈哈一笑,“你这老东西,倒是不掺假。”
矮胖子“嘿嘿”一笑,“要不怎么会得了老爷的赏识呢?小的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会说实话。”
精壮的宗冀在一旁暗暗翻了个白眼。
老爷以扇柄点一点他肩膀,“既出来玩,便无须太过计较,否则如何尽兴?何况这一路都由你保护,不曾有一点差池,老爷还是信得过你的。”
宗冀见劝说无果,只得无奈地跟在两人身后,朝着人流汇集处走去。
果然越往西林寺方向走,路上就越热闹。有一小筐一小筐卖黑紫色桑葚的,也有卖新鲜摘下来,还带着晶莹水珠的黄桃与黛桃,亦有农妇,以一只小炭火炉,用细细的火,咕嘟咕嘟炖着茶叶蛋与豆腐干兜售。
那味道鲜香浓郁,被风一吹,送得老远,引得人食指大动。
员外老爷想是从未吃过,不由得伫足在农妇摊前。
矮胖子忙上前问:“这是什么?”
农妇听见尖尖细细的外乡口音,遂操着一口极不标准的官话道:“回老爷的话,这是老妇人做的茶叶蛋与五香豆腐干。”
见老爷一副颇想一试的模样,矮胖子便自袖笼里摸出散碎银子来:“来三个茶叶蛋。”
卖茶叶蛋的农妇自小箩筐里取出三小张巴掌大裁好的荷叶来,问:“老爷要味儿浓点的,还是淡点的?”
矮胖子遂看向员外老爷。
“味儿浓点的罢。”老爷摇着扇子道。
“哎,好的。”农妇用木杓捞上来三个表面裂纹多,颜色浓深的茶叶蛋来,一一盛在荷叶里,递给矮胖子。
矮胖子扔下散碎银子,就伺候着员外老爷继续往前走。农妇一看,这银子足有三五钱重,连忙出声招呼:“老爷,用不着这么多银子!”
矮胖子只当没听见。
“这是老爷赏你的,尽管拿去罢。”宗冀说完,快步跟上老爷。
矮胖子手里捧着三个滚烫滚烫的茶叶蛋,嘴里不住咝哈咝哈地吹着气。
老爷看得好笑,一抬头看见前头酒旗飘扬,茶幡招展,遂对矮胖子道:“到前面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罢。”
“老爷最是体恤老奴等做下人的。能伺候老爷,实是老奴前世修来的福气。”矮胖子这话说得极真诚,眯缝眼眨都不曾眨一下。
精壮的宗冀耳目灵敏,在后头听得打个寒噤。
偏偏老爷听了,甚是欣慰,一捋颌下长髯,微微一笑。
三人在汤伯的茶摊落座。
亦珍正在茶摊里。
亦珍与英姐儿一路走走看看,来到庙会上,找到已经支好了茶摊开始卖酸梅汤的汤伯。
因着天气火辣辣地热,庙会上人来人往的,茶摊的茶水与酸梅汤价钿公允,是以生意大好,过往总角黄髫的小儿,豆蔻年华的小娘子,斯文悠闲的书生,苍齿摇的老人家,都会得停下来,吃一盏茶汤,歇一歇,再继续逛庙会。
亦珍见茶摊生意这样好,惟恐汤伯一人忙不过来,便同英姐儿约好了,过半个时辰,在西林禅寺山门前汇合。
英姐儿晓得亦珍家里靠这茶摊供养一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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