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眸色一凝,暗自回味了一番此前过往。先是借力打力,顺势而为之,待他误以为其含怒失踪后,复以连环计中计,让他全力追踪而无暇他顾,眼□已至松江,却不知她究竟用意在何处,是否还留有后手,是松江,还是他乡,他委实不敢定论。
两难间,心中更是感叹,半生宦海,却从未遇到如此难缠棘手的女子,当遭遇陷害之后却还能想出这等退可守进可攻的法子,真真是理智冷静到了极致。回想起来,从自己心急如焚地赶回钱塘,不,应当是林砚连夜通报之时,便已入了她的算计。追则不能旁顾,不追则再难相见,甚至他在怀疑,若是自己不曾动身松江,苏轩是否会隐姓埋名数年再重新科考取士,今岁亦不过十二,再闭门苦读六七年也并无不可。可眼下追来了,见到了,却不知又会如何。
然大丈夫岂能退缩?莫说眼下输赢未定,即使是万难,他林如海也不会畏惧,重新执起一枚白子,略一正色,一股威严气势油然内生,毫不掩饰地往对面压去:“有何不可?尚未收官,此时言胜负还为时过早。更何况能遇上苏夫人这般棋手,林某又如何能未战先怯,那岂不枉费了夫人一番苦心安排,如此扫兴之事,林某怎会去做?”他倒是好奇,究竟前方还有什么等着自己,不过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苏云岫脸上笑意渐深,眉梢轻挑,道:“林大人放心,民妇自不会让大人您失望。”她倒是不信,苦心筹谋十余年,以有心算无心,还会无功而返。
看她眉眼间满是傲然自信,明明是温婉娴静的寻常容颜,却有种让人惊心的别样风情,让林如海微晃了下神,见她伸手虚指了下棋盘,连忙凝神于眼前残局,全力以赴地算计每一子每一步,比之先前落子如飞,却慢了许多。
苏云岫虽前世随爷爷学棋多年,今生又时有研习钻研,但遇到全神贯注再无半分留手的林如海,却仍有些艰难,落子也不知不觉地放缓了许多。
观两人从容不迫的落子,听两人言笑晏晏的机锋,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机,处处陷阱,步步惊心。苏轩紧挨苏云岫而站,近得只是一抬手便能触及彼此的衣襟。他从不知道一副棋局,一场对弈,竟会如此令人胆颤心惊,也从不知道何为官威积盛,林如海虽是含笑,可当中的凝重低沉,却如泰山压顶,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又往边上挪了挪步子。微微侧首,却见母亲似乎不曾感受到一般,仍然笑意清浅如澄澄碧水,意态悠然的仿若只是寻常三两老友闲聊家常一般。
似是觉察到他的惶惶然不定,苏云岫的身子悄悄往后坐了些,借着水袖遮掩,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指间冰凉一片,让她的心一颤,回头朝他宽慰地笑笑,苏轩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朝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母子俩的互动,林如海自然看在眼里,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对于苏轩,他是真心的喜爱,从万松书院初见时便觉得亲切,当明了他的身世后,更是骄傲欢欣,会如此急切地想要相认,也并不全因家族延续需要子嗣,他私心里也极喜欢这个早慧的少年,更希望可以弥补昨日过失,可以父子相安,可以阖家团圆。只是,眼看他满心关切着苏云岫的一举一动,却对自己半个眼神也欠奉,偶尔投射过来的视线,也是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的。林如海心下颓然,暗暗长叹,这条路似乎越来越漫漫无期了。
摇摇头,抛开满心杂念,复又将心思沉入棋盘之上。苏云岫的棋艺虽好,布局沉稳又不乏天外之笔,然林如海更是深谙此道,便是如李青山、张善远这般智者也常败于下风。随着时间流逝,苏云岫渐渐转为守势,虽遭步步紧逼,却仍守得沉稳,不用奇,不贪功,不冒进,生生地把自己围成一座铜墙铁壁。
面对如此局面,饶是林如海再多智计也无可奈何,只得相持在那里,寻求下一个契机。
棋盘厮杀胶着惨烈,屋里的气氛更是凝滞冷肃,苏轩只觉得整个后背都沁湿了,冷飕飕的寒意不停地往上窜,只往骨头缝里渗,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眼下的局正值关键,他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只瞪大眼死死盯着纠缠的黑白子,甚至连额头的冷汗也顾不得擦一把。在心弦绷紧到极致几欲断裂时,却听苏云岫微含嗔怪的声音徐徐传来:“多大的人了,也不知自己找个地儿坐会,站了这么久也不嫌累。”
闻言,林如海也收回正欲落子的手,将棋子静静拢在掌心,微抬了下眸,看到苏轩额间沁着的汗珠,和略显苍白的脸庞,隐隐含了几分关切,和声道:“只道是观棋不语,可从未有过站而观棋的规矩,澹宁随意即可,大可不必如何肃容端严。”
苏轩勉强地应了一声,倒也不再推诿,抬起步子便欲去拖把椅子过来,可站久了,两脚有些麻木不听使唤,刚一动作,只觉脚上僵硬无力,一...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