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小姐?”她趁机为我提出请求。
“礼物?谁说起过礼物?”罗切斯特先生把法语单词“cadeaux”(礼物)说的冷冰冰、硬邦邦的,“你盼望一份礼物吗,班纳特小姐?你喜欢礼物吗?”他用一双阴沉、恼怒、刺人而富有穿透力的眼睛,搜索着简有些无措的面容。
“当然喜欢,先生,喜欢并且期盼。”简理所当然的回答,并报以灿烂的笑容。
“你简直比阿黛勒还要直来直去、任性无礼,班纳特小姐!”罗切斯特先生那张黝黑刚毅的脸看上去涨红了,扭曲了,他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说,以极大的怀疑精神去质疑对方的脸皮厚度。
“人生在世,胸和胸襟,您至少要拥有一样。正如脸和脸皮,总得有一个经得起考验。”简的目光从罗切斯特岩石般的面孔,扫描到他宽阔结实的胸膛。
罗切斯特先生:“……”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表情越来越阴沉,看上去有黑化的趋势……
简连忙开口补救说:“我是跟您开玩笑呢,先生!事实上,这四样您都具备了。再说我只不过把人际交往中看上去必不可少、实际上可有可无的委婉客套抛开了而已,胸襟要开阔嘛,罗切斯特先生先生。”简笑眯眯的盯着男主人的一举一动,“正如您喜欢做的那样,专横、唐突以及严厉,直来直去的下命令,严苛高效的达成目的,我认为您会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
“你是在取悦我吗,班纳特小姐?”罗切斯特先生发问的时候,他流露出来的傲慢和自信非常有感染力。
简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她像看着求顺毛的大狗和求表扬的孩子那样,微笑着说:“如果您要这么想的话,不妨把它理解为取悦。取悦自己的雇主有什么错吗?”
“你的目光又瞄准过来了,小姐,你锐利自信的眼睛是绵里之针。你为什么能这么大胆的盯着你的雇主看呢?”
“因为这个雇主每年会给我提供三十英镑,先生,我必须要好好看看才行。”
罗切斯特先生再一次哑火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唐突无礼、直来直去的小妞儿!”他愠怒的低声说。
“原话奉还,罗切斯特先生,顺便把‘小妞’替换成‘绅士’。”
罗切斯特先生:“……”
他恼火的盯着炉火好一会儿,似乎想把壁炉盯出一个大洞。许久之后,他把亮的吓人的黑眼睛转移到简身上,以一种较为温和的口吻说:“没错,我的言行荒谬而近乎蛮横。请你原谅,班纳特小姐。实际上,我永远不想把你当作下人看待。虽然我有比你强的地方,但那只不过是年龄上大十岁,经历上相差一个世纪的必然结果。”
“经历上相差远不止一个世纪,先生。”相差整整两个世纪呢!简没有见好就收,她被“调戏爱德华·苦大仇深·罗切斯特先生”的想法迷住了,于是继续调戏说,“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下人,罗切斯特先生。我是乡绅的女儿,受过还算够用的教育。退一步来说,就算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我也不会比你下等,先生。当然啦,以上只是我的个人观念,哪怕你真的认定我是个下等人,我也不会试图纠正你的观念。”
“狡猾的回答,在我已经声明‘不会把你当下人看’之后,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他摇了摇头。
“我绝无此意,先生。”简为自己辩白说,“我见过比你更傲慢的人,而且进入过更深层次的交流。说实话,罗切斯特先生,与其你自称傲慢和颐指气使,不如说是不拘小节。你不必把‘请’、‘如果你愿意的话’、‘假如你肯好心’……之类的词儿挂在嘴边,要知道,尊敬是体现在行动和心里,绝非语言上的殷勤有礼或者夸夸其谈。”
不知是错觉还是炉火映照的缘故,简隐约在男主人乌黑严厉的眼睛里,辨认出一簇亮光。
阿黛勒跪得有些累了,想要坐在简的膝头,却被吩咐继续逗派洛特玩,随便什么姿势都可以——只要不打扰他的谈话。
“既然已经有所提及,班纳特小姐,不妨说说你的悲惨故事吧。”他若无其事的说。
“悲惨故事?”简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模样,但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睁大了。
“所有的家庭女教师不都有悲惨故事吗?你的呢?”罗切斯特先生点燃一支雪茄,本该十分优雅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充满了力度,不像个绅士,反而更像海盗,“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别想敷衍我——虽然你的嘴唇上永远挂着微笑,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保护和掩饰罢了。你的眼睛明亮、自信而锐利,隐藏着躁动不安的因子,以及不该在你这个年龄出现的攻击性,试图用攻击来自我保护……你像一只警觉的猫科动物,班纳特小姐,时刻准备对这个会伤害你的世界亮出尖牙利爪,因此我毫不怀疑‘悲惨故事’的可能性。”
简吃了一惊——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原来,整整三年的摸打滚爬,把她从一只不谙世事的包子,变成一只铜头铁骨的包子;从一只任人捏扁搓圆的包子,变成了一只下意识变扁变圆的包子……
“我二十二岁那年突发奇想,离家出走。”
“你从哪里离家出走的?”
“当然是从家里。”
“……好吧,我应该直白的问,你来自什么地方?”
二百年后的另一个半球?
“为了保持女巫的神秘感,我只会告诉你,那是离伦敦二十四英里的一个小村子。”
“你真记仇,班纳特小姐。”
“你也一样,很高兴找到知音了,先生。”
“看来我真应该感到荣幸不已。你在一个小村子里呆了整整二十二年?”
“可以这么说。”
“怪不得你那种样子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当你走进乔治旅馆、四处打量的时候,我险些以为一只冻得冰冷、遍体鳞伤却仍旧骄傲孤僻的猫走了进来。你父母是谁?”
“他们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如今正在村子里安度晚年。”简盘算着过几个月后,向男主人告假回家。
整整三年的辛酸、痛苦和摸打滚爬之后,她终于有了一个稳定的职位,有了一笔稳定的收入,她的理想得以初步实现,可以回家了,应该回家了。
“我不得不怀疑,班纳特小姐,一座与世隔绝的村庄,怎么会培养出你这样的天外来客。”
简耸肩说:“我也为这个问题疑惑不已呢。”
“谁推荐你到这里来的呢?”
“我在报纸上登了广告,费尔法克斯太太答复了我。”
“感谢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决定!”阿黛勒插嘴说,“珍妮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像妈妈和罗切斯特先生一样好。”
“别忙着给她作鉴定,阿黛勒。”罗切斯特先生似乎很恼火谈话节奏不受掌控,“歌功颂德并不能使我偏听偏信,我会自己作出判断。”他转向简,继续问道:“你在城里住过吗?”
“住过,先生,在伦敦短暂的停留之后,又在一位傲慢得吓人的公爵夫人家中住了好几个月。”
“你的言行举止是这位胆大包天的公爵夫人调^教出来的?”
“事实上,可怜的公爵夫人被我调^教了,先生。”
“这是可以想象的。读过很多书吗?”
“碰到什么就读什么,我是书籍的狂热爱好者。对了,我再次诚挚的向您恳求,希望您允许我把魔爪伸向被锁在柜子里的书。”
“……我会考虑的,小姐。”罗切斯特先生疲惫的揉了揉脑袋,力图把“不堪重负”的感觉揉下去,“你离开家那一年是二十二岁?”
“您记性真好。”
“你在外面游荡了几年?”
“三年。”
“二十二岁加三,那么你现在是二十五岁了?”
简点头表示同意。
“你看,数学还是有用的。没有它的帮助,我很难猜出你的年纪。你的脸太年轻,神情又太多变,五官与表情相差那么大,要确定你的年纪可不容易。离家出走的三年你靠什么为生?”
“做女仆,当女工,做看护,整天与不怀好意的男人和拖欠工资的工头做斗争。你说对了,这确实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呢,罗切斯特先生。”简用沉痛的语气,笑容灿烂的说。
罗切斯特先生:“……”
“一句话总结,我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玩离家出走,一路上磕磕绊绊颠沛流离至今。这个悲惨故事令你满意吗,尊敬的罗切斯特先生?”
听完简言简意赅的讲述后,这个愤世嫉俗的忧郁男主人看上去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张每一条表示严厉的线条都扭曲变形了的黝黑面孔上,覆盖着可以用现代汉语归纳成“为什么放弃治疗”的巨大疑问。
简的笑容渐渐凝固,她纯粹得不掺杂色的眼睛透过天花板和屋顶,直直的透射进无边无际的天空,用梦幻的虔诚的语调回答:
“因为有一个宝藏,它空无一物,它价值千金。它在我心里,也在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小风码字过度的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