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白骨。这些白骨堆砌成长堤,交叠成假山,铺作湖底,围成湖岸,它们一直往下沉,沉入安静而清澈的湖水之中。这片看不见边界的湖水正中有一座白骨塔。
那就是妖族圣地,万妖埋骨之处,永远放逐之地,夭阙塔。
塔身遮掩住湖面上的薄雾中,影影绰绰,看不太清。它由无数白骨筑成,下入湖底,上参青天,妖兽骨头很不规则地往四面八方突出,但整个儿看上去却没有违和感,十分融洽。看见它的第一眼绝不会想到这是由很多种妖兽的尸骸构成的,它与这十万座各不相同的山峰一样化成了一个独立的庞然整体。
光是站在它面前就有种难以克制的归服之感从心中涌起。从毕方刚破壳到成为大妖怪,不管来了多少次,它都难以摆脱这种感觉——哪怕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好悔恨的。
没有一个十万大山的妖族能摆脱夭阙塔的羁绊。
毕方在湖岸边盘桓了一圈,身上的火焰闪烁不停,很快就有一叶扁舟从白雾间徐徐划来。
撑舟之人长得高高壮壮的,看上去憨厚老实,他在头上顶了片青翠欲滴的大荷叶,看着有些傻气。他这个庞大的身躯站在船头上却是轻巧得像一尾鱼似的。他一杆撑到底,小舟带着涟漪停在了毕方脚下。
毕方一下落在了这人的肩上,用爪子挠了挠他的荷叶帽,笑道:“流小妞,你从哪儿摘了这个?”
这么个三大五粗的汉子被毕方叫成了小妞,他也不恼,颇有些宽厚地笑了笑:“前些日子你不是带回了句芒大人么,这个是他给变的。”
毕方知道流小妞从来不出这片湖,而湖里除了白骨就没别的东西了,所以这片荷叶多半是别人给的。
“他恢复神智了?”毕方有些惊讶。
“没,不过看上去真是乖巧……”流小妞看了眼湖中心的白骨塔,“也不知以前在人家手里是怎么活的,堂堂上古真神居然跟我差不多。”
流小妞是圣者大人身边侍奉着的妖怪,算不得很厉害,但若论忠心程度,整个十万大山无出其右。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句芒乖巧,恐怕那家伙还真是个又听话又能干的。
“圣者大人近日如何?”毕方拍拍翅膀落在了船尾,它一贯无忧无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安。
“现在还是想睡,不过到冬天就会好些了。”流小妞温和地笑了笑,神情里都带着愉快的意味。
“流小妞……”毕方听他这么说,突然有些低落,“你……”
流小妞又是一杆撑到底,小舟飞快地接近了那座矗立了无数年的白骨塔:“嗯?”
“……”毕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嘿嘿,你这是个什么表情?”流小妞回头看了它一眼,腾出手在它翎毛上揪了一把,“我愿意为圣者大人献出一切,正如她愿意为妖族献出一切一样,这可是祖祖辈辈的荣耀。”
毕方被他一扯,疼得直接跳起来,差点掉下小舟:“嘁,谁在担心你啊!”
“我知道,你在担心圣者大人。”流小妞点点头,“她现在醒着,你刚好可以去见见她。”
“她在干嘛?”毕方闷闷不乐地问道。
“在照顾句芒大人。”流小妞飞快地撑着舟,他是一刻都离不了圣者大人的,现在才出来一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
“啊?”毕方顿时不乐意了,全身的羽毛都烧起来,整个儿化作了一团火焰,“我刚孵出来的时候她都没有照顾过我!现在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神就照顾了?真受不了,还病着呢,病死她算了!”
流小妞一脚踩在它尾巴上,也不惧毕方火的炽热,他皱眉道:“你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儿啊,别乱说圣者大人坏话,她总有一天能好起来的。”
毕方的羽毛耷拉下来,火焰的颜色看上去阴郁得很:“我再也不要理她了。”
它在小舟上缩成一团,这时候小舟已经靠岸了,它却窝在上面不肯下来。
“为何不要理吾了?”略带诧异的声音从毕方头顶上传过来。
毕方猛地抬起头。
妖道圣者穿了身柔软的黑色长裙,她看起来很瘦,裙子贴着苍白的皮肤晃荡成黑色的波浪。她看起来大概在三十岁上下,眼角还带着细纹。平心而论,在妖族盛产胡寒眉这种妖娆透骨的女子的情况下,她绝对算不上好看,但依然可以称作美人。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鬓角微微泛白,身子瘦得看不出任何曲线。她的皮肤苍白得有些病态,甚至可以见着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她身上也没什么装饰,唯有长发上戴着的彩扇花卉步摇头钗。彩扇上的花图案疏密有致,色彩鲜活生动,钗的前面和两侧则都吊着五十个大小不一的银坠子,这在十万大山象征着连绵不绝,长久昌隆。
若说胡寒眉之美带着杀意,那她的美便是含着无穷生机,如同这沧桑而深邃的十万大山一般,包容万物,哺育万物,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母性的光芒。
她美得让人心生敬意。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我好像特别喜欢这类温柔强大的长辈形象,呜呜果然是太缺爱了吗?
真正的美貌是不会被年龄带走的,真正的美人病了也好,老了也好,都是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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