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需要你多事!莫非你谢临就是内臣了?朕可记得,谢卿的亲戚可是死绝了,你跟朕可是一点姻亲关系也没有!”
饶是谢临来之前本以做好被皇帝嫉恨的心理准备,听了此话,也不禁脸色刷白。“陛下……”
明重谋见到谢临的脸色,不由大是惊奇:“原来丞相大人也会害怕?当真奇怪。”说着,明重谋还摇了摇头,啧啧了两声。
谢临咬了咬牙,低声道:“陛下那日,还赐了臣二十鞭,臣已命人打了,若是陛下不忿,亦可再赐二十鞭,臣既有罪,绝无怨言。”
“哦?”明重谋听了,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谢临还似乎神色如常,这几日上朝勤得很,也未见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不禁摇头哂笑,“朕看谢丞相还健康得很,都不像受过刑的样子,也不知道找的人,有没有因为谢丞相的权势而放水。如今,朕只有一个要求。”
谢临一咬牙,“陛下且讲。”
明重谋缓缓站起身,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谢临的脸,“谢临,你既自认有罪,那便给朕跪下请罪,朕也便也姑且既往不咎,赐你二十鞭赎罪,此事便暂且揭过。”
谢临一怔,犹疑道:“可是先帝曾言,免臣跪礼,臣……”
明重谋打断他,“那是先帝,朕只问你,你想不想跪,自请谢罪后,朕便再不为难你!”
窗外的雨,哗哗地下着,几乎将陛下的声音,也盖了过去。
谢临抬起头,龙颜本不可冒犯,但此时此刻,却也顾不得了。
十年前,谢临第一次见到明重谋的时候,他才到自己腰间,隐约记得,那时的明重谋,还有着一张嫩嫩的白白的小脸,长睫毛大眼睛,野得很,却透着一股精明劲儿,当时的王妃,即后来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见到谢临的时候,还说明重谋长着一张嫩白漂亮的脸,也不知有没有姑娘肯嫁给他。
却如今,明重谋已不复当年的漂亮,变得英俊逼人,姑娘也娶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已有五个嫔妃了。
他注视了明重谋一会,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有一瞬,或许经过天荒地老,一眼万年,方才打破沉寂,缓慢,而掷地有声地说:“臣……不想跪。”
这四个字一出口,明重谋便把御案上的砚台直接向谢临脸上甩了出去,谢临偏头躲开,这次他没有说这砚台值多少银子的话,而砚台直接摔在谢临身后的墙上,墨汁撒了一地,砚台也磕破了许多块。
“你走,朕不想听你说话,”明重谋遂随手挥了挥,“朕不想见到你,你给我离开这,滚得远远的。”
谢临垂下眼帘,躬下身,依然恭敬道:“臣告退。”说罢,退了几步,看了明重谋一眼,暗自轻叹了口气,方才转身,拨开门离开。
许久,明重谋方才向门口睇了一眼,一甩袖,将桌上的奏折全数拂在地上。
那般恭敬,四下无人,给谁看的?
反正朕不看。
XXX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赖昌见谢临目不斜视,急急向大雨大踏步而去,赶紧抓了一旁太监的伞,把自己手里的这把伞拿稳了,追了上去,“大人,大人,”好不容易追上了,赖昌赶紧喘口气,“大人,您先拿着伞,冒着雨回去不太好,别淋着了。”
谢临却不接,漫天大雨,他任它们打在脸上,如墨的头发被打湿,贴在额角,“赖大人,谢某当真有错?罪无可赦?”后背上的鞭伤,还隐隐作痛,也许经侯铁铮一事,众人只怕早已忘了,谢临还有十二鞭未打。
可谢临却没有忘。他需要鞭策,否则,他很难咬牙接着坚持下去。疼痛,是最好的药剂。
然而陛下却以为他找的行刑者,为他放水?
明重谋哪里晓得,自己恨不得那鞭子打得更痛一些,再痛一些,将自己打得更清醒,更加清醒。
看着雨中的谢临,赖昌忽然觉得,今日的谢临,似乎有些不同,可他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同,“大人,您先把伞拿着,免得病了。”
谢临摇了摇头,目光盯着赖昌,仿佛非要他答出个所以然来。
对于谢临的问题,赖昌只觉自己只是个太监,只恰巧习得几个字,又哪里懂得那么多,只听得满朝言说此人乃为奸佞,想到前日里还总是送他银子,得罪不得,只得道:“不管怎么说,大人总是为陛下好,罪什么罪的,小人不懂。”
谢临听了,眸中似有些笑意,却又摇了摇头,喃喃道:“连你都懂,他却不明白,可叹可叹。”
赖昌没听清楚,不禁问道:“什么?”
谢临淡笑摇了摇头,“没什么。”他抓过赖昌手中的伞,“这把伞,谢某就先借走了,今日且谢过赖大人,大人之恩,谢某来日再报。”说着,谢临举着伞,便扬长而去。
赖昌挠了挠头,不知道丞相大人的情绪怎会转得如此之快。
古来弄权之人,看来都深不可测啊。
赖昌带着这样的感慨,撑起伞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