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了。
可是谢临是什么样的人,这样一句话,又怎能使她立刻便动摇了内心?
她道:“或许这些舍弃了,陛下未必成为一代明君,可是若想成为一代明君,必然会舍弃这些,否则,天下就未必是那个天下,陛下,也易乱本心。”
谢临,你总是有那个能耐激怒朕。
明重谋低低地闻着她发梢传来的清香。
就是这个味道。
那一夜旖旎,他还记得,春闱帐下,她如一场酥得入骨的梦,发如瀑,眼如星,她的味道就如醇酒一样,沁人心脾。
她与他是如此契合,那一晚,他心跳如鼓,他却不知道,她是否也心跳如鼓。
但显然不是。
翌日,他亲自问她,她就言语表露,前夜那个人,不是她。她甚至还把他推给别的女人,为他布置了平坦光辉的大路,路上他有携手的女子,路两边,是大楚朝的锦绣江山,路前方,是岁月当有的年华。
然而这一切,却没有她。
她根本对那一晚毫无所觉,在另一个男人怀里醒来,却毫无惊慌之色,甚至还能在事后处理一切,宛如见过无数世面,那么镇定自若。
可是他知道她是第一次,因为他占有她的时候,她疼得蹙了眉。
然而当他准备怜惜她的时候,她却推开他。还说——
“帝王之道,在于舍弃。”
舍弃喜恶,舍弃无益。
她显然丝毫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她的一切心思,只有江山!
明重谋昨夜入梦,看到了谢临的脸,他确实被吓到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
能不能成为明君先不提,明重谋想,他首先是一位非常具有先见之明的皇帝。
明重谋笑了笑,“那这么说,帝王之道,岂非就是无心无情之人?历代的明君,还真是圣人啊。”
谢临只是垂眸,“有舍有得,自古之理,陛下求做天下明君,非常人行非常事,自然要比常人付出更大的代价。”
“即使代价,就是……”就是你?
明重谋一滞,没有说下去。
谢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然而她却道:“同理,臣为求陛下做明君,开拓大楚盛世,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奸佞之臣,背污骂名,青史一笔“谢临,大楚奸相也”的字迹,赢天下,却也输了天下。
这就是谢临的代价。
明重谋倏地退后一步,悚然而惊。
也许是被谢临的话所惊扰,也许是被两人皆要付出的代价所惊愕,明重谋面露诧异之色,盯着谢临沉静的脸。
谢临依然镇定如昔,额前几缕发丝,轻柔地缠绕在她脸庞的轮廓旁。
明重谋轻轻抬起手,柔顺了一下谢临额前的发丝,将她的发抚落在耳后。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谢临,我再问你。”明重谋轻声道,“那幅画,涂得几近全黑的那幅,其中可有什么涵义?朕,只想知道。”
谢临微微偏头,躲过了他的手指,回答道:“那幅画,涂得太黑了,所以陛下没看到画的名字。”
“其实画是有名字的,它的名字叫无情。”
画,无情之画。
画者,无情之人。
无情之人,有亲人,却失亲人;有情人,却无一丝情爱;生死不论,从无所死,又从无所生。
无情之人,画了一幅无情之画。画中无人无物,惟纯黑之色,乱为混沌。
一切无假无真,无情无心。
明重谋觉得,他或许并不该问。
丞相可做到无情,大楚朝的万兆皇帝,又凭什么做不到?
明重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听到自己有些黯然地说,“朕明白了。”
可是朕会告诉你,朕是大楚朝的万兆皇帝,不舍弃那些,朕一样可以青史留名,成就万兆盛世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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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尉迟正在场的话,他会说,谢临犯了欺君之罪。
尽管明重谋仔仔细细看过这幅画,不过卢阳阁下面的密室,本就灯火昏暗,明重谋又不能一直呆在里面,因此这幅画,明重谋并没有发现,那个全黑下面,其实是有奥秘的。
尉迟正曾把这幅画堂堂正正挂在书房里,因为这幅画是谢临明着送的,不比明重谋暗着偷。
尉迟正发现,那一团团黑色下面,也许藏着一幅画,从轮廓,还有泼墨的缝隙处露出的笔画,都能看出来。
可是尉迟正看不出来那画下面是什么。
那幅画的泼墨下,藏着一个人,是一个少年,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皎如天边的星辰,微风吹拂,衣衫翩然。他身着玄色绣蟒锦袍,头戴金龙缀朱纬冠。
正是大楚皇子的穿着。
作者有话要说:码到一半的时候,差点困得直接睡过去。
这章不算多,明天多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