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侯景睿面色飞快的变了变,他目光缓缓一沉,整个人恍若出神离窍了一般,平静无澜的笑意中有一丝难掩的苦涩与冷硬:“如果我说,这才是他的报应,你……信吗?”
当然是……不信的!他们的父皇深受报应与诅咒之苦,是因为他杀了那么多同根生的兄弟而心中有愧,所以相信报应与诅咒。而夏侯凌,他会在意吗?那么些从未有机会活过五岁的孩子,他应该是不会在意的吧——而报应这种事情,是要心中有愧才会相信的说法吧?
而如果夏侯凌心中有一丝惭愧不忍,他就不会对自己唯一的亲弟弟一直戒备忌讳以及压制,甚至是恨不能除之而快了!
所以,哪个帝王的手是真正干净的?
夏侯景睿瞧着她沉默不语的模样,额上青筋突地跳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了抿,随即粲然一笑:“他如何让宫里的其他孩子活不过五岁,我便让他的孩子同样也活不下来……”
他的嗓更软了几分,在云怀袖轻颤着望过来的掩不住惊诧愕然的眸光里,笑出了声:“就像,他容不下我的孩子出生一样!”
他这样说着,眼中浮起如献血般浓重的快意!云怀袖止不住生生的打了个冷颤,这样的夏侯景睿,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夏侯景睿?
他微微倾身于她,将她的惊骇尽收眼底:“你会因此而怕我吗?”
“不……不会!”才怪!但,说起来,他也是很可怜的,毕竟没人愿意将自己干净的手染满血腥,除非逼不得已!深吸口气,目光淡淡望过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我想,这是你的无可奈何吧!只是,若真有那样一日,你会……顾念手足情而……”留他一条性命么?
“如果当年,他没有亲自下旨赐死我母妃的话——”今时今日的他,或许会留他一条性命,可是……
“你母妃她是被他赐死的?”云怀袖惊惧的连声音都在发抖:“为什么?”
他母妃不过一介弱女子,且自请随他一起到环境艰难的滇南去,夏侯凌有什么理由要她死?
“他知道了昔年母妃与钦天局那名小官员串通之事,所以他觉得,我母妃留不得!”他温和的双眸里隐着冰凉的光泽,好似冬日里素雪般清冷冷冽,和他此刻的淡淡的语气不附:“一杯鸠毒,他赐死了我母妃——”
云怀袖有预感,如果,真有他黄袍加身那一日,一杯鸠毒,会是夏侯凌的结局——她与他其实真的算不上很熟,但她就是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做!“那,太子殿下……他其实很无辜,而且,他又那样的状况,你应该不会……”连他也杀了吧?
她说的这样结巴又隐晦,但他却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以平淡的目光平视她,她心中一抖,欲要避开,却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遂沉静的迎着他,不露丝毫怯色,“如果他能熬过眼前这一劫,可不可以放过他?”
他目光微微一黯,随即笑着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势那样轻,好似生怕会握疼她一般的轻软:“凡是你所求,我必定允你——”
轻软的话语,并不如何用力的,却那么奇怪的感觉到,那一个字一个字,重重的砸落在她耳中,深深烙刻在她心底。心里止不住轻轻一颤,有些愕然的迎着他的目光,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如何还能装傻将他这般如誓言的话只当做寻常话语一般?挣开他的手,清明纯澈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定定道:“云怀袖并不值得你如此对待——”
他重又握住她的手,眸里仿佛装着春日里才有的满树繁花,密密织成一张柔软甜蜜的大网,兜头兜脸朝她扑去:“值与不值,不是你说了算——”
那是他的事情,所以自然该是他说了算!
仿佛吃了沁甜的蜂蜜,那样的香腻柔滑直逼心底,她脸一红,呐呐着低了头:“你眼见着的这个云怀袖,也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云怀袖!即便在他面前,她已经不似从前那样小心隐忍,但是,还是跟真正的她不同啊!
如果,他喜欢的,就是柔婉恭顺隐忍谨慎的云怀袖——那他喜欢的,认为值得的那个人,就不是真正的云怀袖……莫名的慌乱,居然就这样潜入了方才还沁甜的心底!如果,他知道真正的她,其实只是个任性顽劣常常惹是生非的……
他看着她蓦然沉寂的眼眸,意味深长道:“哪样的你,我都是喜欢的——”
这算是他说的最直白的话了!她虽然能够察觉他们之间那种微妙感觉,但他忽然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仿佛全身的气血尽数涌到了面上,她只觉得,整张脸似乎都要燃烧了起来。她从前只是猜测他有可能是喜欢自己的……
心脏鼓噪的声音,可是欢快么?
这样的情景,教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她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他仍然定睛望着她,目光不曾从她微垂的面上移开半分,像是固执的在等着一个答案。
这算是被人当面告白吧!那这样的话,她是不是要说些什么……另只自由的手紧紧按了按依然跳的飞快的胸口,将唇边的抑制不住的笑意抿进唇里:“谢谢……你!”喜欢无论是哪样的她!“还有,以后,请多包涵——”
是他自己说,无论哪样的她他都喜欢,那么,希望他的心脏够坚强,因为……她要一点一点的将原本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而如果没有强而有力的心脏,她还真担心他的喜欢,最后会变成一句苍白的让人想都想不起来的话!
云怀袖在第二天清晨便让夏侯景睿明白了她头天晚上所说的‘请多包涵’是何意了——修长漂亮的指节紧紧捏着桌上的留书,俊美的面上却是哭笑不得的神情,半晌,大掌轻抚有些抽痛的额角:“辰,让沁水暗中跟着王妃,若出一点差池,便叫她不要回来了——”
辰应一声,往后院疾奔而去,出门时与正要进门的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笑容的翠衣打了个照面,她最近似乎总是这样笑,让人摸不着头脑之余,也有些反感,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不舒服——没多想,只点了点头,与她错身而过。
“王爷——”她淡淡开口喊临窗而立的夏侯景睿。
他转过身来,顺手将那纸留书放进袖袋里,淡淡瞥她一眼,眉宇间凝着深重的冷意:“你怎么过来了?”
“大家都有事情忙,唯有翠衣依然是闲人一个,所以忍不住想要过来问问王爷,是不是……”她微顿了下,目光略带迟疑的看向他:“是不是翠衣做了什么事情惹王爷不开心了?”
所以他才任由她空闲,不再派给她任何任务,在这样忙碌的人仰马翻的当头,她却闲的几乎要发霉了!
夏侯景睿微扯唇角,浮现一个讥诮的笑容,清冷的目光不带半点情绪的看着她:“本王还敢让你做什么?”
翠衣心中一凛,面色猝然白了一白,故作镇定:“翠衣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还请王爷明示——”
“上回你故意让她闯进西院,本王便不与你计较了,你不但不反省,还在曹容儿的事件上推波助澜……”他的眸光更沉冷了些,唇边的讥诮之色更浓:“如此,本王还敢劳驾你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翠衣扑通一声,竟是直挺挺的跪了下来,面色煞白:“属下知错,请王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本王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他说着,霍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念在旧日情分上,本王不为难你,你走吧——”
“王爷——”翠衣神色剧变,如何肯相信,王爷真的会为了那个女子赶自己离开,慌乱磕着头,颤颤道:“念在旧日情分上,请王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定会誓死保护好王妃,绝不会出一丁点岔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是王爷看着长大的呀!她的功夫是王爷手把手的教会的,他是她的主子,也是她的半个师傅,更是她倾心爱着的男人……她以为,终有一日,他会看见一直在他身边的自己,她以为总有一日她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王爷现在,要驱逐她离开!
怎么可以离开?离开了以后,她将再难见到他一面……不要,她不要离开!
“你尽心尽力的保护她?”他并不转身,只在唇齿间低低回味她说的话,片刻,冷嗤一声:“翠衣,本王记得,本王捡你回来的时候,你才六岁!那时候,你允诺了本王你的性命——”
“翠衣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她艰涩的接口,紧紧咬着下唇不敢问他忽然说这话的用意。“翠衣这条性命,永远都是王爷的……求王爷不要赶翠衣走,除了,除了王爷身边,翠衣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夏侯景睿终于转过头来,眸光锐利一转,口气还是那样淡漠:“那么今日,你在本王面前立誓,会像忠于本王一样忠于王妃,你若做不到,趁早离开,而倘若再让本王发现你居心叵测,本王决不轻饶——”
翠衣颓然瘫坐在地上,失去血色的娇艳脸庞呈现一种行将崩溃的苍白,王爷这样说,便是将王妃看的同他自己一般重要了么?她目光空洞的望着他,半晌,轻轻启口……
“小姐,我们真的要南下么?很危险呢!”烈日高照,三名身形皆单薄的做秀士装扮的少年一人背着一只包袱,甩开大步往城门走去。“又是灾民又是瘟疫……我们乖乖待在王府里不好么?”
“有什么危险的?有你家小姐在,你就把你的心放进肚子里面吧!”中间生的唇红齿白异常好看的少年不满的瞥了眼左边嘟着嘴儿慌慌怕怕的少年,手中折扇不客气的往她脑袋上招呼去:“真的不小心遇到饿得吃人的灾民,我一定会让他们给你留一副完整的骨架子,不会让他们连骨头都吃下去的,我保证——”
“小姐,你再说下去,只怕柳语就要尿裤子了!”右边眉清目秀但却稍显冷峻一些的少年瞥一眼左边牙齿已经开始打颤的钉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的少年,眸里一闪而过的,绝对是嘲笑。
此三人,正是离府出走的云怀袖与柳语锦苏,而她们此行的目的,正是灾情瘟疫特别严重的七川县。一方面,是想看看关于她这样不告而别的出走夏侯景睿会是什么态度,另一方面,则是真的想去看看受灾的民众——从很久前,她就很想要当个志愿者,但一心只保护着她那双手的父母是断断不会允许的,如今,终于有这个机会了,她怎会轻易放过?
“你……你才要尿裤子呢!”柳语半天才在云怀袖嘲笑其胆小的目光中憋出一句话来:“我只是……只是担心小姐嘛,去到那样的地方,若是不小心被传染了,你跟我两个人便将脖子洗干净吧!”
等着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轮流砍——呜,好可怕,大公子砍一刀,她应该还不会断气,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二公子再砍一刀,最后才是三公子将脖子连皮带骨的砍掉……哇,真的好可怕啊!
“什么瘟疫都不要怕,你忘记了怪老头给我的据说可以解百毒的好东西了么?”云怀袖从随身携带的包囊中取出一支小瓶子在柳语面前晃了晃才倒出三颗紫蓝色小药丸来:“这样你有没有比较放心了?还有啊,虽然你家小姐人品不怎样,但,保证不会让你们有洗干净脖子等着被人砍的那一幕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