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秘墙传来的。
在琥珀色的磁欧石灯光下,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和满地落叶,朝歌声的方向寻去。可是走了许久,墙没找到,歌声停了,我人又再次迷路了。双腿酸的发胀,我只好先靠在身后一堵爬满藤蔓的矮墙上休息。
我正边揉腿边诅咒《海神报》明天起关门大吉,和海神一起从人世间消失……忽然,余光瞟到一个影子闪过。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正好看见五米开外一个黑斗篷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体形,那姿势,那款式……
如果我记忆力真没衰退成海马的话……
他一定是……
“斗篷兄!”我一口气狂奔过去扯住他的标志性大斗篷,“咱们真是太有缘了,没想到过了大半年还能再碰见你。”
他的斗篷被我不小心拉下来一点,一缕微卷的长发从风帽中滑出来,在月光下闪动着非常明亮的色泽。我窜到他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还记得我吗?”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我只好继续手舞足蹈的陪他回忆半年前他出手相救送我回船上的事情。说到最后,口干舌燥,两眼昏花,好在斗篷兄终于“唔“了一声。
我松了一口气:“上次你闪的也实在是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刚巧今天是我生日,咱们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去我宿舍楼顶喝一杯!”
黑斗篷正在低头整理风帽,将那缕头发重新收回去,随即微微摇头。
“怎么了,你有事不能去?”
他点点头。
“唉,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生日,也没人陪我过。”我掏出刚才买罐头时顺便捎的一盒糖果,塞给了黑斗篷,“算了,你拿着这个,就当沾沾喜气。这可是……唔……”
话都没说完,斗篷兄就忽然捂住我的嘴,把我整个人拖到了矮墙后面。
天旋地转,胸闷气短。
我还没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紧接着,矮墙前面就响起一个声音……
“又是一月二十九日,你已经沉睡了一千五百年了。”
这个声音,竟然是八王子美斯托?!
我探出两只眼睛偷瞟——美斯托正站在刚才我站的地方,一只手撑伞,一只手轻触墙面,有淡淡的光晕从他指尖散开,仿佛涟漪一样,流光溢彩。
“你知道吗,每一年,我都害怕这一天,我害怕时光无情地提醒我没有你的日子又多了一年。可是我又期待,期待着一年中唯一的一次能再听到你的声音,你唱给我的诗。”
……他、他为什么要对着一堵破破烂烂的矮墙说话?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秘墙?
身后的黑斗篷把我拉回来,展开我的手掌在手心里写:别出声。他的指尖冰冰凉凉,带着奇妙的触感,宛如在我的手心里划下一道道电流,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我别扭地收回手掌,只好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
“……你肯定不会相信,一段你当做游戏的爱情居然能令我孤守上千年。你更不会相信,爱的另一种极致其实是痛的极致。在你沉睡后的很多年里,留在我记忆中的不是你短暂如流星的柔情蜜意,而是你给我的痛。”
“我恨你……恨到排斥一切与你有关的东西,恨到打着伞抗拒一切你留下的光。我恨你举世无双的容颜,举世无敌的箭术。恨你数也数不清的风流史,恨你说也说不完的坏脾气……你活该沉睡,可是却不该……不该在最后,说你爱我……”
美斯托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嘶哑,想来情绪波动的非常剧烈。
“一千五百年了,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只有海音斯还种满你最爱的风信子。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你究竟还会不会回来……但我知道,就算是众神苏醒,就算是再过一千五百年,我们之间,仍然,只有恨……”
夜色掩去了尘世的喧嚣繁杂,美斯托的声音显得格外潮湿微哑,犹如春蚕沙沙吐丝。
他在最后轻轻念了一个我听不懂的咒语,刹那间,身前这堵不起眼的矮墙就像是涂满了荧光粉,在月夜下绽放出柔和的流光。环绕的藤蔓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边,四周还有金色的雪花飘舞,可是当我用手去接时就立即消失。
我猜这和假面舞会上奥杰丽娜表演时的雪花一样,只是磁欧石产生的幻像,也许这里还加了一些美斯托的魔力。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堵其貌不扬的破墙就是我找了许久未果的“秘墙”。
美斯托的咒语像是一组密码,解开后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和着里拉琴的调子柔声吟唱一首赞美诗,天籁音调宛如小雨敲打青石板的清脆,又像清泉流过山林的欢腾,让听者由衷的感到愉悦。
“你的眼睛,像远方淡蓝的大海;我永恒的痛苦,像尘土,隐没在你的眼中。
你的眼睛是清泉,它的希望之光照着我,通过流水的闪烁,宛如水底的珍珠。
你的眼睛是早上的摇篮,你的眼睛是繁星的王国,我的歌声消失在你眼睛的深处。
我的心是旷野和鸟,已经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天空。
就让我翱翔在那一片天空里吧,就让我翱翔在那一片孤寂无垠的天空里,
就让我排开它朵朵的云彩,在它的阳光里展翅飞翔。
只用你的眼睛与我对饮吧,我将回你以我的目光;
或者留下一吻在杯子里,这样我就不再奢求美酒。
纵是狄俄倪索斯奉上琼浆玉液,不愿拿你的吻与它交换。”3
幻化的雪花随着音乐静静飘落,将美斯托瘦削的身影笼罩其中,与世隔绝。天地无声,仿佛只剩下这悠扬的曲调,明明是诉说着爱意,听起来却那样悲伤。那一瞬风花雪月的邂逅,却要交换这一生横亘千年的等待。
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爱与绝望总是绑在一起。
……
我几乎要被感动了,踮起脚,轻声问黑斗篷:“这个唱诗的人是谁?”
黑斗篷一怔,然后低着头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手势。
看来这个斗篷兄是个知情人士,我立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正准备连珠炮式提问,赞美诗却刚好唱完,我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回过头等待美斯托离去。
美斯托低头轻轻抚摸墙壁,宛如抚摸恋人睡梦中的容颜,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天色全黑,他才终于提着衣摆离开。我听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才敢挪挪僵硬的腿:“喂,斗篷兄,你赶紧告诉我那个唱赞美诗的是谁?”
没有回应。
我一回头,哪里还有黑斗篷的身影?
这个家伙,实在太不讲义气了!!!
……
…………
虽然没搞清楚和美斯托相恋的那个神是谁,又让黑斗篷再次跑脱了,但我好歹弄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秘墙”那玩意儿必须是要有灵力,懂咒语的人才能使用,与我等凡夫俗子是今生无缘。
说到底,还是《海神报》的虚假广告太坑爹!!!
回去的路上我把这期的《海神报》撕成碎片扔到运河里喂鱼,这才解气了一些,但还是提不起多大兴致,悻悻的拎着罐头回了宿舍。没想到刚一上楼就看见坎坎站在我房间门口,不等我说话,他就从背后拿出一个礼物袋子塞到我手中:“对不起普瑞尔,本来想去黄金大门给你买个蛋糕的,可是我知道的时候那里已经关门了。”
我鼻子微酸:“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嗯……我预测出来的。”坎坎想了想,低着头说。
好兄弟!平时预言课成绩跟我一样混账的人,居然在关键时刻这么给力。我感动的无以复加,只有忍住一把男儿泪,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坎坎松开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在这里等了好久,你跑哪里去了?”
我这才想起出门的初衷是给厚脸皮买罐头,赶紧开门把罐头扔给它。然后又拉着坎坎出去买酒买菜,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抱了一大包东西上天台,趁生日这天的最后几小时好好庆祝一番。
两三杯酒下肚后,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坎坎讲了。
“所以,你去秘墙是想留一些话给你父母?”
“嗯,我想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了亚特兰蒂斯,或许能听见。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不想放弃,因为我不确定……是不是还能回到他们身边。”
“可是,你没有灵力去启动秘墙。” 坎坎说话的时候,表情比我还难过。
我无所谓地耸肩,反过来安慰他道:“我的国家有句古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所以早就看开了。况且,我相信神是公平的,他既然拿走了我一样东西,就一定会还我另一样的,对吧?”
坎坎非常用力地点头:“没错,普瑞尔,你一定能得到世界上最好的。”说完,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兴奋地催促我赶紧把礼物拆开。
那模样简直比我还好奇。
“你该不会送我什么恶趣味玩具吧?”我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坎坎。
他连忙慌张地摆手,一脸百口莫辩的样子。
我好笑地拆开纸袋,没想到坎坎送了我一个极有文化的礼物: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书名叫《神谱》。里面讲的是希腊众神的事情,虽然更为详尽细化,但基本上还是些我耳熟能详的事情。
我快速翻着书,打趣坎坎:“该不会是你在书中夹了美女/三/点/照吧?”
坎坎低声嘀咕:“应该不可能……”
我翻书的手停在某页上,吸引我的是占据整页的一个奇特图案。
照着书上的图案比划了好几个手势,最后确认出黑斗篷做的那个后,我才做给坎坎看:“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坎坎看我做这个手势,显然有些惊愕:“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正犹豫着该如何解释时,他就公布了答案:“这个手势是诸神时代的象征,代表太阳神阿波罗。”
——————————————————————————————————————————
注释:
12摘抄自新浪微博。
3改编自:弗兰科《你的眼睛》、泰戈尔《我的心是旷野和鸟》、姜森《给西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