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顾淮捂着嘴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藏在宫殿的柱子后面,瞪大了眼睛,亲眼看着自己高贵雍容,温柔美丽的母后,跪在地上哀求自己的父皇。
宁婉言死死地抓住顾弘文,仰起头看着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帝王,心如刀绞,女人泪如雨下,声声泣血,只想换得眼前这个男人的分毫怜惜。
“陛下,陛下…宁家一门忠烈,绝无可能做那谋逆造反之事啊陛下,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在宁家这么多年终于忠于南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吧陛下……”
“臣妾愿以性命保证,我们宁家上下,对南楚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啊!陛下,臣妾求您了…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怎么可以轻易相信呢…”
顾弘文转过头,眉头皱得很紧,看着跪在地上一点南楚皇后风范都没有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跟不耐,沉声开口:“你的意思是,朕昏庸如此,竟然冤枉忠臣?”
怒极拂袖,顾弘文紧紧地盯着宁婉言,声音冷酷,“宁家上下,妄图谋逆,动摇我南楚江山,死罪绝无可恕!你若是再多言一句,就连你…我南楚皇宫,多得是人想要爬上皇后的位置!”
女人瞪大了眼睛,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只得死死地抓住顾弘文的衣袖,拼命地摇头。
这么多年,宁家为了南楚殚精竭虑,她待在这后宫里面,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生儿育女,他现在,怎么可以如此狠心,怎么可以?!
砰——
宁婉言抓得很紧,顾弘文心中不耐,一脚抬起,狠狠地直接踹在女人的胸脯上面。
没有回头,背对着跌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宁婉言,顾弘文的声音冷酷,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皇后,若不是朕对你还有这几分怜惜,你明日,便是要跟宁家那一干乱党一起处死了。所以…千万不要消磨朕的耐心。”
话一说完,男人头也不回,径直的迈开步子走了出去,带走了随从的一干人等,宫殿之中,空空荡荡,只听得到宁婉言哭泣的声音。
一声一声,如同杜鹃泣血。
“对我还有几分怜惜…还有几分怜惜……”宁婉言捂着被顾弘文一脚踢中的胸口,女人嘴角渗出血丝,惨笑开口,喃喃自语,心如刀绞。
“陛下…陛下…”
回应她的,只有顾弘文头也不回,冷漠无情的背影。
顾淮站在柱子后面,看着自己的母后渐渐地止住了哭声,跌坐在地上,仰头大笑的样子,他不懂。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在想,父皇跟母后吵架了,父皇生母后的气。或许再过几天,一切就都会好了,父皇还是会跟以前一样,温柔宽容的望着母后,而母后,也会一如往常的美丽雍容,不再愁容满面,痛哭流涕。
然而第二天,当顾淮一如往常的下了早课,回到寝宫里,想要告诉母后,他今日背书又得了第一,其他的王子公主,全部都被他甩在后面的时候,推开门,宁婉言独自一人,衣着华丽整齐,脊背挺直,坐在殿上,眼神空洞,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顾淮进来。
“母后,今天淮儿早课背书得了第一,老师又夸张我了,说以后,我是治国安邦之才,明君之质。”
幼时的顾淮声音清亮,干净如同泉水一般,黑色的眸子望着高坐在宫殿之上的宁婉言,隐隐浮现出些许期盼之色,似乎是在等待着宁婉言的夸张。
女人仰着头,紧紧地盯着宫殿门口的位置,没有任何一个眼神留给顾淮,倒像是再等待着些什么。
“母后,今天老师说了,淮儿以后,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顾淮低下头,小声的开口:“以后淮儿当皇帝,不让任何人欺负母后,不让母后哭,你说好不好…”
而回应顾淮的,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吱呀——
宫殿的大门被宫人推开,有些黑暗的宫殿内部被外面突然涌进的光线照亮,宁婉言猛地站起身来,飞快的走下阶梯,径直的越过顾淮,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直的迎上推门进来的宫人。
“怎么样了?快告诉我怎么样了?”
宁婉言的声音有些颤抖,死死地盯着宫人。
今日,是陛下亲自监斩宁家上下一百八十口人的日子,宁婉言被禁足在这后宫里,不允许离开半步。
噗通一声——
那宫人猛地跪在地上,狠狠地磕头,声音颤抖,充满了惶恐。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宁家…宁家上下一百八十口人…被尽数诛杀…血流成河…”
踉跄后退,宁婉言脸色瞬间苍白,眼眶中有泪珠打转,女人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却始终不肯让它掉落下来,仰着头,头上的珠翠发出清脆好听的响声,宁婉言咬了咬舌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告诉我,我让你送给陛下的信,你送了吗?”
宁婉言昨夜,为了哀求顾弘文给自己父亲母亲,整个宁家上下一条活路,割破手指,写了整整三张书卷的写书,血泪哀求顾弘文能够高抬贵手,念在宁家世代忠良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听到宁婉言发问,跪在地上的宫人越发的惶恐起来,颤抖着身子,瑟瑟缩缩的回答:“奴才送给陛下了…可是陛下看都没看…就丢在火堆里了……”
看都没看,就丢在火堆里了。
哈哈哈哈……
宁婉言仰头大笑,眼角却是有晶莹的泪珠划过。
“我父亲呢,宁大人呢?他现在……现在尸体在何处…可有收敛入葬?”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宁婉言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宫人,颤抖着嗓子问道。
“宁大人…宁大人他…”宫人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两个头,“陛下说…宁大人妄图谋逆,为了以儆效尤…将宁大人的头颅跟尸首分开…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尸身…尸身被拖去喂狗……”
踉跄退后。
面如死灰。
宁婉言哈哈大笑,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楚,跌倒在地,跪在地上,双目赤红,如同泣血一般。头颅示众,尸身喂狗…宁婉言心中了然,自己的父亲,宁家一门上下,绝无可能做出谋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忠心一世,到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天子无情,当真无情。
陛下,你好狠的心啊,好狠的心……
仰头,阖眼,宁婉言深吸一口气,出声让宫人出去。
听到沉重的宫门被关上的声音,女人缓缓睁开眼睛,已是布满血丝,可怖至极。
年幼的顾淮看着自己的母妃,捂着胸口痛哭流涕的样子,缓缓地上前,走到宁婉言的面前,轻轻地,轻轻地抱住女人。
“母后,你别哭,别哭。”
“淮儿是太子,以后当了皇帝,杀光所有让人伤心的人,保护好母后,母后,你别哭,别哭好不好?”
顾淮抬起稚嫩的手,试图帮宁婉言擦眼泪。
宁婉言听到顾淮的声音,浑身一颤,抬起头来,忍着心中的绞痛,看着自己的儿子。
“阿淮,不必等你长大当上皇帝,现在,只要现在…帮母后做一件事,好不好?”抓住顾淮的手,女人有些颤抖的开口说道,“去那边,那边的桌子上面,放了一杯酒,阿淮去帮母后端过来,端过来好不好?”
顾淮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在年幼的他看来,似乎能够让母后开心一点,笑一笑的事情,他都是愿意去做的。
端着酒杯,顾淮走的很慢,生怕弄撒了一点,会让母后不高兴。
接过酒杯,宁婉言仰起头,深深地凝视着顾淮,擦了擦眼泪,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头发,宁婉言强笑出声,勾了勾嘴角,抬起手来摸了摸顾淮的脸颊。
“阿淮,你先去偏殿温书,母后不叫你,你就不许出来,好不好?”
顾淮点头,听话的转过头往偏殿走。
看着顾淮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宁婉言握着酒杯的胳膊忍不住颤抖。
这是她昨晚,就准备好放在那里的毒酒。
若是陛下不肯高抬贵手,放宁家上下一条性命,那么自己身为宁家长女,自然也绝无可能独活。
深吸一口气,一生温婉善良为了顾弘文付出一切的女人,在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清醒,坚定。
她有多爱顾弘文,此时此刻,就有多绝望。
仰头,将手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宁婉言坐在地上,直起身子,将脊背挺得笔直,哪怕是走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她也不希望自己有任何的狼狈。
爹,娘,婉言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去见你们。
砰——
酒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宁婉言愣愣地看着掉在地上摔成碎片的酒杯,眼泪就像断了线一样,无声的往下掉,女人眼神空洞,先是哽咽,然后大声的笑了起来。
空空荡荡,奢华精致的宫殿里,女人绝望到了极致的笑声在空气中震荡,莫名地让人觉得凄凉。
“母后,你怎么了……”
待在偏殿却始终心神不宁的顾淮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母后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若是身边有人陪着,应该会好受很多吧?
顾淮始终记得,以前母后曾经抱着自己,微笑着说,阿淮是母后最宝贝的人。
有你在啊,母后什么事都不害怕了。
可是当顾淮走出偏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宁婉言倒在地上,嘴角溢出血丝,脸色青白毫无生气的样子,脚边跌落成碎片的,赫然就是自己刚才亲手端给母后的酒杯。
听到顾淮的声音,宁婉言浑身一震。
挣扎着直起身子,五脏六腑如同要炸裂开来一样,痛苦至极,“谁让你…谁让你出来的…进…去…”
说话间,顾淮已经走到宁婉言的面前,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母后,缓缓地蹲下身来。哪怕是顾淮再年幼,再不懂事,此刻也是猜到了些许不好的事情。
“母后,你不要死,阿淮长大了,杀光所有让你伤心的人,好不好?”顾淮伸出手,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宁婉言嘴角的鲜血。可是鲜血越擦越多,宁婉言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最后弥留的时候,宁婉言苦涩微笑,伸出手,颤抖着去抚摸顾淮的脸颊,笑容一如往常的温柔。
“阿淮,答应母后一件事…好不好?”
“娘爱了你父皇一辈子,爱了他一辈子……可是他只爱他的帝位,只爱他的万古江山……”宁婉言赤红着一双眼,望着顾淮,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眼神绝望。
“可是娘不怨他,娘不怨他啊……”
“娘这一生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他,却独独愧对了自己的爹娘…阿淮,娘不怨他…”
“阿淮…你不要怨他…他是你父皇啊…你不要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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