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按下心底油然而生的疑虑,转身快步离开内殿,跨出门槛时却稍微停了停,略微偏过头向里望去。
——堂下偏僻处的大理石镂空屏风后,隐约衣衫摆动,似乎有个人影伫立在那里,但说不清是否也正向这边看过来。
殿门外值班的侍卫作揖行礼,低声问:“统领,还有什么吩咐?”
要不要叫他过来太液池呢?
谢云略一踌躇,旋即自嘲地摇了摇头。
“无事,”他对那侍卫道:“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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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屏风后。
谢云背影消失在殿外的那一刻,单超眉心一紧,拔腿就往外走。
谁知还没出去,屏风后突然转出一人。
“……太子?”
太子李弘大病初愈,脸色还十分苍白,整个人裹在不起眼的藏青色厚棉袍里,就这么几步路已经走得虚汗直喘,但见到单超立刻绽放出虚弱而高兴的笑容:
“信超大师,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戴侍郎跟张舍人他们不让我冒险来皇后的清宁宫,但我怕明天你就回慈恩寺去了,所以偷偷跑出来见你一面——嘘!可千万别让皇后宫里的人发现我!”
单超:“……”
太子一把拉起单超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他:“幸亏大师帮我找来雪莲花,真真是救了我的命,如此大恩如何言报?对了,皇后殿下跟谢统领没为难你吧?皇父有没有封赏你做官?”
单超:“………………”
单超内心堪称火树银花,在太子炯炯有神的注视下,竟完全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语言来回答他。
就在这时外面筵席上有了动静。贺兰氏不知怎么在皇帝的哄劝下突然又从阴转晴了,但没说两句话,就嚷嚷着酒意上头,觉得大殿内憋闷,非要一个人带着贴身宫女去外面吹风。
皇帝略劝几句,无奈只得同意,再三命宫女好生伺候着魏国夫人。
贺兰氏满口答应了,一刻都不耐烦在筵席上多待,匆匆提了裙摆扶着宫女的手,出了大殿就径直往外走——从单超这个角度看,她的脚步赫然就是冲着谢云刚才离开的方向而去!
“大师出家人,肯定是不愿为官的,唉——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但东宫这几年来,能放心托付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慈恩寺里中毒那天若不是大师的话,便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冒着性命之险对我全力救治,这些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单超突然反抓住太子的手:“殿下。”
太子正说到动情处:“啊?”
“臣罪该万死,但急欲出恭,可否待会再回来与殿下聊天?”
太子:“……”
太子有点莫名其妙,但随即宽宏一笑:“这为何要请罪,人有三急嘛。正好我也有些想解手了,不如我们一块去吧,出恭之处就在清宁宫转角——”
“……不,殿下。”单超终于嘴角抽搐地打断了他,说:“臣还是罪该万死,那个……太液池怎么走?”
太子瞪视着单超,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他目光中渐渐浮起难以言喻的神情,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实在难以启齿,半晌才颤声道:“大师……难道想出恭在……太液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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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深夜池畔。
风从湖面掠来,微波轻轻荡漾,水汽与桂花清甜芬芳的香气夹杂在一起。觥筹交错和丝竹之声已经很远了,夜色中灯火辉煌的清宁宫变得模糊不清,在湖光中映照星斗,随着波纹粼粼闪烁。
巡逻的侍卫脚步声渐渐远去,谢云在湖畔站了一会儿,缓步走上临湖水榭。
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感觉疲乏了,骨髓里似乎都泛出倦意来——许是年纪渐渐上去了的缘故?谢云这么想着,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一般男性习武,到这个年纪正是春秋鼎盛,宇文虎就至今都尚未露出任何颓势。但对谢云来说,他已经过早耗费甚至透支了太多心血在其他事情上,虽然表面并无任何迹象,但他自己知道极盛之势不会持续太长。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谢云随手抚过玉栏,转身想往回走,突然脚步顿住了。
“谢统领受了伤还坚持夜巡,这份勤勉真是无人能比,我那皇后二姨真该好好赏你——”花丛中缓缓走来一个葱绿罗裙的倩影,银铃般的声音中满是讥刺:“怎么,对皇后能赴汤蹈火,对圣上就一副冷言厉色,你是皇后养熟了的狗吗?”
谢云望着月光下走来的女子,微微蹙起眉,似乎有些狐疑。
“为何见我却不拜?”女子薄怒道:“眼里看不见人吗?”
“……”
湖边一片沉寂,半晌谢云终于微微一颔首,若有所思道:“……魏国夫人。”